正文 最後的問題-(1956)-The Last Question

(美國)艾薩克·阿西莫夫 Isaac Asimov——著

楊文捷——譯

艾薩克·阿西莫夫(1920——1992)是一位極為多產的硬科幻作家。他不僅是「機器人三大定律」的創始人,還與阿瑟·克拉克、羅伯特·海因萊因並稱為「科幻三巨頭」。

阿西莫夫認為自己的作品最主要受到了H.G.威爾斯、克利福德·D.西馬克以及約翰·W.坎貝爾的影響,而他自己對文學界乃至於科學界也影響深遠。比如,他在1964年曾在《紐約時報》上撰文預測了這個世界在2014年的樣子,並提出了環境問題在未來社會的嚴峻性。雖然文章中沒有過多涉及氣候變化的問題——而是著重強調了人口增長所帶來的影響——這一結論也不算錯,只不過他過多強調了人口增長是氣候變化的一大主因。

阿西莫夫的作品中,最負盛名的要屬「基地」(Foundation)系列。此外,他的「銀河帝國」(Galactic Empire)系列和「機器人」(Robot)系列作品也廣為人知。「銀河帝國」系列跟「基地」系列的故事背景是同一個宇宙,但故事發生的時間在「基地」之前。隨後,在《基地邊緣》()中,他又把這段歷史融進了「機器人」系列和「外世界人」(Spacer)系列故事中,形成了一段完整的「架空歷史」。這樣的創作手法前承考德維那·史密斯,後啟羅伯特·海因萊因。他創作了數百篇短篇小說,其中,發表於1941年的社會科幻小說《日暮》在1968年被美國科幻作家協會投票選為「史上最佳科幻短篇小說」。阿西莫夫曾用筆名「保羅·法蘭西」創作了青少年科幻小說「幸運之星」(Lucky Star)系列。

「機器人三大定律」是阿西莫夫最為影響深遠的學說。他提出的這一套機器人行為準則理論至今都熏陶著各種暢銷小說、影視作品以及機器人學領域。

《最後的問題》於1956年首次發表於《科幻季刊》()雜誌。在這篇故事中,阿西莫夫構造出了一個覆蓋了全球的電腦系統和它所面臨的一個關係人類存亡的問題。這是阿西莫夫最得意也最喜愛的短篇小說。

「最後的問題」第一次被提出的時候,是2061年5月21日。那時,人類文明才剛剛步入曙光乍現的新紀元。這個問題緣起於一樁價值五塊錢的酒後賭注。事情是這樣的——

阿列山大·奧戴和博爾特木·盧博福是「多瓦克」勤懇的管理員。這台電腦體積龐大,操縱界面縱橫數公里長,機械咔嚓作響,閃爍不定。至於這冰冷的表象下到底藏著什麼,他倆的理解已經是人類力所能及的極致了。至少,他們對它的結構和電路有個大致的概念,而它的規模早就決定了已沒人能獨自掌握所有的細節。

多瓦克會自我調節和校正。它也必須這樣,因為人類能夠對它進行的調節和校正遠遠不夠快,甚至也不夠好。於是,奧戴和盧博福對它的管理和維護是很淺顯的。不過,任誰都只能做到這樣而已。他們給它輸入數據,根據它的需要編輯問題的格式,並把它輸出的答案翻譯成人類的語言。因此,他們——還有所有像他們這樣的管理員——理應可以分享多瓦克所有的榮光。

幾十年來,多瓦克幫助人類設計宇宙飛船、規劃飛行軌道,讓人類登上了月球、火星和金星。可是,若是要去更遠的地方,地球貧瘠的資源就無法保證飛船的供給了。那些長途飛行需要的能量太多,縱使地球人對煤礦和鈾礦的利用越來越高效,它們的存量終究有限。

但慢慢地,隨著多瓦克逐漸學會了從更基礎的角度去回答艱深的問題之後,終於,在2061年5月14日,理論變成了現實。

太陽的能量被儲存和轉換後,實現了全球範圍內的直接供能。所有的煤電站和核電站都被棄用,開關一撥,地球的能源需求便直接連上了一個直徑為一英里、位於地球和月球中間的小型空間能源站上。太陽能通過肉眼不能見的光束支撐起了整個地球的運轉。

這一創舉驚天動地,雖已過去了七天,它引起的轟動卻依然沒有平息。奧戴和盧博福忙於參加各種發布會,好不容易才得空一起躲到了一個僻靜的地下倉庫,多瓦克龐大的軀幹在這裡露出了一部分。它此時正處於半休眠狀態,在舒緩的咔嚓聲中懶洋洋地整理數據。他們明白,忙了這麼久,多瓦克也該休假了,他倆原本也無意打擾它。

他們帶了一瓶酒來。此時,他們腦子裡只想好好休息一下,聊聊天,喝喝酒。

「仔細想想,還真是了不起呢。」奧戴說。他寬大的臉上刻著疲倦的紋路,一邊用玻璃棍攪拌著自己的酒,一邊看著冰塊笨拙地浮沉,「今後需要的所有能源統統都歸我們予取予求了。就算要把整個地球都化成一大坨液態鐵,這些能量都綽綽有餘。夠咱們永永遠遠地用下去啦。」

盧博福歪了歪頭。他想提出反對意見的時候會習慣性地做出這個動作,而此時他正想發表反對意見——畢竟冰塊和玻璃杯都是他辛辛苦苦拿下來的,「不是永遠。」他說。

「鑽什麼牛角尖哪,差不多就是永遠了。直到太陽燒盡為止,老盧。」

「那就不是永遠。」

「那好吧。那也總得有若干億年。兩百億年,差不多吧。這麼說你滿意了嗎?」

盧博福用手撥弄著他腦袋上所剩無幾的頭髮,似乎在確定它們還完好無損一般。他抿一口酒:「兩百億年不等於永遠。」

「反正我們這輩子用是足夠了,對吧?」

「煤礦和鈾礦也夠我們用一輩子的。」

「沒錯,但現在我們可以把飛船連上太陽能站,輕輕鬆鬆就能讓它往冥王星飛一百個來回。煤礦和鈾礦總做不到這個吧。不信你問多瓦克。」

「不用問它,我自己知道。」

「那就別說得好像多瓦克沒有立下什麼功勞一樣。」奧戴漲紅了臉,「它很了不起。」

「誰這麼說了?我是說,太陽也不會是永遠存在的。我只是在說這個。未來兩百億年我們是可以安枕無憂了,但以後呢?」盧博福伸出一根微微顫抖的手指指著奧戴,「你別告訴我換顆恆星接著用就行了。」

一時間倆人都沒有說話。奧戴只小酌了幾口,盧博福緩緩閉上了眼睛。兩人都養了會兒神。

隨後,盧博福的眼睛睜大了:「你一定在想,我們確實可以換顆恆星用,對不對?」

「我沒想什麼。」

「你肯定在這麼想。你這人邏輯有問題,就像是那個故事裡說的笨蛋一樣,被大雨困住了就去樹下躲著,一點兒都不擔心,因為他覺得這棵樹濕透了之後就可以躲到下一棵樹下去。」

「我懂。」奧戴說,「別瞎嚷嚷。等太陽燒完了,別的恆星也都完蛋了。」

「當然會完蛋。」盧博福咕噥道,「一切都由宇宙大爆炸而起,等這些恆星全都燒完了,一切也就都結束了。有些恆星燒得快,有些燒得慢。巨型星連一億年的壽命都沒有,太陽可以活上二十億年,矮星再厲害也就最多能撐一百億年。不管你怎麼算,一萬億年之後,這宇宙肯定是漆黑一片的。總有一天,熵會達到最大值。就這麼簡單。」

「我知道熵是怎麼回事。」奧戴搶白道。

「知道才怪。」

「你能知道,我為什麼不能知道?」

「那你一定也知道,一切都會衰敗。」

「沒錯,誰說它們不會了?」

「你啊。你個笨蛋,剛剛不還說我們有永遠夠用的能源嗎?你自己說的,永遠。」

這回輪到奧戴來反駁了:「可能有一天,我們還能重新開始。」

「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總有一天可以。」

「不可能。」

「你去問多瓦克唄。」

「你去問啊,敢不敢?我賭五塊,答案一定是不可能。」

恰到好處的醉意促使奧戴當真去問了,而他殘存的理智也恰到好處地幫助他輸入了準確的指令。這個問題對應的文字大概是這樣的:會不會有一天,人類能在不使用任何凈能量的情況下,把老去的太陽還原到它最生機勃勃的狀態?

更簡單的說法是:宇宙中熵的總和有可能大幅下降嗎?

多瓦克陷入了死寂。本在緩緩閃爍的燈光漸漸熄滅,遠處機器的嘀嗒聲也消失了。

正當這兩位技術員嚇得膽戰心驚的時候,連接著多瓦克的電傳打字機突然噼啪作響,敲下了一行字:數據不足,無法獲取答案。

「不賭了。」盧博福喃喃道。兩人匆匆離去。

第二天早上,他們在宿醉之後的頭昏腦漲和口乾舌燥之間,徹底地忘掉了這件事。

賈羅德、賈羅婷和賈羅蒂塔一號和二號注視著眼前的顯示屏。在他們成功穿過了超時空內沒有時間維度的通道後,眼前錯落的點點星光在頃刻間黯淡下去,一輪斑駁的玉盤佔據了視野中央,兀自散發著冷冽奪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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