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表面張力-(1952)-Surface Tension

(美國)詹姆斯·布利什 James Blish——著

秦鵬——譯

詹姆斯·布利什(1921——1975)是一位美國科幻、奇幻作家,在大學期間學習過生物學,其作品有時涉及宗教主題。布利什還出版過大量的非虛構作品,是20世紀50年代傑出的科幻評論家之一。他的早期作品於1940年發表在《超級科學故事》上。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通過寫作獲得的收入終於使他可以做一名專職作家。在發表於1950年至1962年的「飛行城市」(Cities in Flight)系列小說中,布利什創作的「游城」(Okies)故事為他贏得了巨大成功。因為在短篇小說《太陽穴》()中創造了「氣態巨人」(gas giant)一詞,他在天文學界也小有名氣。這篇小說被編輯朱迪斯·梅里爾收錄於1952年出版的選集《超越人類見識》(Beyond Human Ken)中。

即便布利什在科幻領域的建樹僅限於此,他也能成為該領域聲名顯赫的人物。不過憑藉《事關良心》()以及以地獄為題材的《黑色復活節》()、《審判日之後》()等作品,他還在「中心流派」之外展開了大膽的開拓。後兩部作品的創作受到了詩人T. S.艾略特和17世紀富於超自然想像的英國著名末日詩人約翰·彌爾頓作品的啟發。

在這個背景下,20世紀60年代新浪潮運動中的大人物們,比如約翰·哈里森,將布利什批評為「衛道士」就讓人啼笑皆非了。以旁觀者的視角來看,這似乎在某種程度上是誤解。布利什在哥倫比亞大學學過文學,對低俗小說和劣質編輯頗有些看不起。另外,布利什最前衛的作品以衝突而微妙的人物和情景為特點,與新浪潮小說的共通之處要大於傳統的「驚異感」庸俗探險故事。他的文學修養足以使他成為新的科幻創作手法有益而可畏的倡導者——但也恰好成了反文化的新浪潮主義者們眼中的敵人。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在20世紀40年代,布利什所屬的一個團體建立了一個新的業餘出版協會。按照羅伯特·朗茲在《詹姆斯·布利什精選集》(,1979)引言中的說法,該協會希望「聰慧地撰寫一些有別於《驚奇科幻》近期內容以及追憶『美好舊時光』『驚異感』的愛好者回憶錄的內容」。

布利什憑藉他的「星際殖民」(Pantropy)系列小說獲得了更大的名望。這個生造詞的意思是以在地球之外生存為目的對人類實施的基因改造。克利福德·西馬克的《逃兵》(此文亦被本書所收錄)被認為是最早使用此概念的小說,早於布利什的作品。

「星際殖民」系列都收錄在《幼苗群星》(, 1957)中——必須承認的是,比起布利什那些更加扣人心弦的作品,這部文集較為傳統——對人類的改造被認為比為了殖民而地球化其他星球更容易實現,侵入性也更小。《表面張力》是「星際殖民」系列的第三篇,也是最受歡迎的一篇。故事脈絡龐雜、內涵豐富,讀來令人激動。時至今日,放在我們人類在母星上的生活的背景中,它甚至好像更具現實意義了。1970年,《表面張力》被美國科幻作家協會(現在已經更名為美國科幻和奇幻作家協會)評選為星雲獎創立之前最優秀的短篇小說之一。它也被收入了《科幻名人堂,第一卷:1929——1964》(: 1929-1964)。

沙威約博士對著顯微鏡看了很長時間,拉文圖亞無事可做,只好觀察海德羅特死氣沉沉的地貌。該叫「水貌」才對,他想。從太空看去,這個新世界只是一塊小小的三角形陸地,周圍是無邊無際的海洋,而且陸地上大部分都是沼澤。

播種船的殘骸摔在了那道似乎是海德羅特上絕無僅有的真正的岩石山樑上,剛好與它垂直。山樑高出海平面足足二十一英尺。在這個高度上,拉文圖亞的目光可以越過一片平坦的泥沼,一直看到四十英里之外的地平線。天倉五的紅光閃爍在成千上萬湖泊、池塘和水窪上,水跡斑斑的平原因此看上去像是鑲滿了瑪瑙和紅寶石。

「我要是信教的話,」飛行員突然說,「我會說這是神聖復仇的一個例證。」

沙威約說:「啊?」

「就好像我們敗給了——是叫傲慢吧?驕傲,自滿?」

「傲慢。」沙威約說著,終於抬起了目光,「這個,真的嗎?此時此刻我可沒覺得有什麼值得傲慢的。你呢?」

「我其實也不為自己的駕駛感到驕傲。」拉文圖亞承認道,「不過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在想,我們當初為什麼決定要來。認為我們可以把人或者至少是很像人的生物播撒到整個銀河系,這是非常傲慢的想法。而且你得更加傲慢一點才會把這想法付諸實施——帶上所有的設備,從一顆行星到另一顆行星,讓人——讓他們適應你到的每一個地方。」

「我認為你說得對。」沙威約說,「不過我們只是銀河系這條旋臂里幾百播種船里的一艘,所以我很懷疑眾神會專門把咱們挑出來做罪人。」他笑了:「如果真的挑了我們,也許他們會留下我們的超距通話器,好讓殖民委員會了解到我們的收割者。另外,保羅,我們並不製造人類。我們只是調整他們——讓他們適應類地行星,僅此而已。我們的理智——或者說謙遜,如果你更喜歡這個詞——足以讓我們懂得,我們無法讓人適應像木星一樣的行星,或者恆星的表面,比如天倉五。」

「無論如何,我們來了,」拉文圖亞冷冷地說,「而且跑不了了。菲爾跟我說我們連幹細胞庫都丟了,所以我們無法以慣常的方式給這裡播種。我們被扔進了一個死去的世界,只得硬著頭皮去適應它。全面修飾要拿我們這些頑固的皮囊怎麼辦——提供內置的浮袋?」

「不是的。」沙威約平靜地說,「你和我還有其他人都會死去,保羅。全面修飾技術並不作用於身體。你剛被懷上的時候,你的身體就已經定型了,一輩子都不會改變。要想重建身體,你只能把自己弄成殘廢。全面修飾技術只能作用於基因,也就是攜帶遺傳信息的因子。我們給不了你內置的浮袋,就像我們給不了你一個新的腦子。我認為我們能夠用人來殖民這個世界,但是我們活不到那個時候了。」

飛行員思考了一下,一股寒氣慢慢地在他腹內鬱結。「你覺得我們還有多少時間?」他最後說。

「誰知道呢?一個月吧,也許。」

通向船體損毀部分的隔板被推向了後面,咸腥、濕熱而又富於二氧化碳的空氣漏了進來。通信官菲利普·斯特拉斯沃戈爾踩著泥巴走進來。和拉文圖亞一樣,他現在也成了一個無用之人,而且他似乎對此還挺煩惱。他並不是一個善於自省的人,然而當他的超距通話器徹底壞掉,不再對他急躁的指指戳戳做出反應,他被迫回到了自己缺乏智慧的內心。僅僅是因為沙威約給他布置了任務,他才沒有像團膠質一樣永久地凝固成氣呼呼的狀態。

他從腰間解下一隻帆布袋子,子彈似的塑料瓶塞在它的裡面。「又有一些樣品,博士。」他說,「都差不多——水,潮乎乎的。我的一個靴子里還灌進了沙子。有什麼發現嗎?」

「好多呢,菲爾。謝謝。其他人都在嗎?」

斯特拉斯沃戈爾伸出頭去喊了一聲。其他人的聲音越過泥沼傳了過來。幾分鐘之後,其他的倖存者都擠在了全面修飾甲板上:索頓斯托爾,沙威約的高級助手,一位永遠樂觀、永遠充滿朝氣的技術人員,什麼事情都樂於嘗試一把,包括死亡;尤尼斯·瓦格納,遠征隊碩果僅存的生態學家,面容沉靜;艾萊福塞里奧斯·委內瑞羅斯,一直不聲不響的殖民委員會代表;還有瓊·希斯,一位見習船員,與拉文圖亞和菲爾一樣,其職責已經失去了意義,但是她聰明的頭腦以及高大而又慵懶得讓人迷惑的身體在飛行員眼裡比天倉五還亮——自打墜機以來,比母星還亮。

七個男人和兩個女人——要殖民一顆所謂「立足」意味著蹚水的星球。

他們一聲不吭地進來,在甲板上、桌子邊上或者角落裡找到了座位或者休憩之處。瓊·希斯站在了拉文圖亞旁邊。他們誰都沒有看對方,不過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身邊來自她肩膀的溫暖。事情還不像看起來那麼糟糕。

委內瑞羅斯說:「結論是什麼,沙威約博士?」

「這個地方並不是一片死寂。」沙威約說,「海洋和淡水裡都有生命。在動物這方面,演化似乎停在了甲殼綱。我找到的最高級形式是一種螯蝦,是在當地一條小溪里找到的,而且分布似乎並不廣泛。池塘和水窪里有大量低等的小型多細胞動物,最高等的不過輪蟲類——包括一個能建造防禦工事的屬,就像是地球上的如簇輪蟲。另外還有種類繁多的原生動物,其中一種很像草履蟲的纖毛類佔據主導地位,還有多種阿米巴蟲,一定數量的鞭毛藻,甚至還有一種我原以為只能在鹹水里找到的磷光生物。至於植物,從簡單的藍綠藻到相當高級的有葉種類——當然它們都只能在水裡生存。」

「海洋的情況差不多。」尤尼斯說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