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05年9月:火星人-(1949)-September 2005: The Martian

(美國)雷·布拉德伯里 Ray Bradbury——著

楊文捷——譯

雷·布拉德伯里(1920——2012)是美國殿堂級的小說家之一,曾多次獲獎。他的幻想小說享譽全世界,短篇小說以行文優美、飽含人文關懷而廣受歡迎。他的長篇小說《火星編年史》(, 1950)、《圖案人》(, 1951)、反映審查制度的名作《華氏451》(, 1953)和《必有惡人來》(, 1962)也都聞名全世界,並直接影響了尼爾·蓋曼和斯蒂芬·金。他的許多小說都被翻拍成了影視作品。布拉德伯里自己也為電視劇和電影撰寫劇本,獲得過艾美獎,在好萊塢星光大道也擁有自己的星星。他獲得過世界奇幻故事終身成就獎,時任美國總統喬治·W.布希也為他頒發過美國國家藝術勳章。1999年,布拉德伯里入駐科幻奇幻名人堂。此外,一枚小行星以他的名字命名。

布拉德伯里在1937年走進了科幻小說的大門,1939年開始發行他自創的雜誌《未來幻想》()。此後,他雖然一直活躍在科幻界內,創作手法卻不受其約束,風格異常多元,因此也收穫了科幻界之外的各路讀者。在他早期的短篇小說獲得成功之後,著名的「布拉德伯里風格」開始逐漸成形——他的文筆雋永如詩,情緒飽滿,富有精心設計的象徵性和強烈的懷舊氣息,並具有恐怖的傾向。事實上,他作品中的奇幻和恐怖並不亞於科幻的元素。這些恐怖元素的陰沉恰好中和了他浪漫柔情的文風,使他的作品更加血肉飽滿、層次分明。

布拉德伯里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大概非《火星編年史》莫屬。這部蒙太奇式小說曾被改編為電視迷你劇,其西班牙譯本由博爾赫斯作序。布拉德伯里曾表示,本書的結構受到了約翰·斯坦貝克所著的《憤怒的葡萄》()的啟發。書中的一連串故事由反覆出現的意向和主題緊緊串聯起來,引人深思。這是一個講述人類反覆嘗試統治火星的故事。裡面說到了人類是如何帶著自己一貫的偏見來到了火星,希望在這裡可以完美地複製出他們在加州的日常生活;也說到了他們數次與會更改面容的火星人碰面的經歷。

《火星編年史》的氛圍飽含著寂寥與思念,從頭到尾都瀰漫著沉鬱的悔意。有些文學批判者認為這樣的筆法跟科幻作品格格不入,因此它在科幻界褒貶不一。達蒙·奈特將《火星編年史》列入1950年最為優秀的科幻作品之一;另一方面,L.史普拉格·德·坎普卻認為布拉德伯里的風格過分文學化,並表示他一定深受歐內斯特·海明威和威廉·薩洛揚的影響。布拉德伯里則表示自己受到了埃德加·賴斯·巴勒斯的影響。無論如何,他作品的成熟度毋庸置疑,儘管筆下的主題往往宏大而深邃,他卻依然表現出了舉重若輕、遊刃有餘的技巧。

《2005年9月:火星人》在1949年作為一個獨立的故事首次發表於《超級科學故事》()。

藍色的山巒聳入雨幕,雨水落進綿延的運河,老拉法奇跟太太一起從家裡走出來看雨。

「這一季頭一次下雨。」拉法奇感嘆。

「下雨好啊。」拉法奇太太說。

「下得正是時候。」

他們關上了門。兩人回到屋裡,圍在爐火邊上暖手,身體微微打顫。順著窗外看去,遠處那艘把他們從地球帶來這裡的飛船在雨中熠熠發亮。

「美中不足的只有一件事。」拉法奇怔怔地盯著自己的手。

「什麼事?」太太問。

「要是我們把湯姆一起帶來就好了。」

「怎麼說起這個了,老拉!」

「是不該再說了。對不起。」

「我們來這裡是為了安享晚年的,不該再想湯姆了。他都去世那麼久了,我們該忘了他,忘了地球上的一切。」

「你說得對。」他邊說邊把手往爐邊湊了湊,看著眼前的火焰,「以後不說這些了。只不過,我很懷念每周日開車去綠茵公園在他的墓前獻花。我們以前只有在那時候才會出去走走。」

藍雨輕輕地打在屋頂上。

九點,他倆手牽著手上床睡覺。他五十五歲了,而她六十了,兩人一起靜靜地躺在落雨的暗夜裡。

「安娜?」他輕聲喚道。

「嗯?」她答。

「你能聽見什麼聲音嗎?」

兩人一起凝神聽著風雨聲。

「不能。」她說。

「有人在吹哨。」他說。

「我沒聽見。」

「不管有沒有,我還是去看看吧。」

他披上睡袍,穿過屋子,走到前門。遲疑了一會兒之後,他把門拉開,冰冷的雨滴落在他臉上。一陣風吹過。

前院里有一個小小的人影。

閃電把天空劈裂,一抹白光灑在前院來客的臉上,他正看著老拉法奇。

「誰啊?」拉法奇顫抖著喊道。

沒有回答。

「到底是誰?你想幹嗎?」

依然沒人作聲。

他感到一陣乏力,既疲累又麻木。「你是誰?」他喊道。

他太太走到他身後,挽住他的胳膊,「你怎麼大喊大叫的?」

「有個小男孩站在前院里,可問他什麼他都不吱聲。」老人戰慄著說,「他長得很像湯姆!」

「回來睡覺吧,你在做夢呢。」

「他就在那兒,你自己看呀。」

他把門拉得更開些,好讓她看見。寒風刮過,細雨滲進泥土裡,來者佇立著看向他們,眼神疏離。老太太扒住門框。

「走開!」她揮揮手,「走開!」

「像湯姆吧?」老人問。

來者一動不動。

「好嚇人啊。」老太太說,「把門鎖上去睡覺吧。我不想惹事。」

她兀自嘟噥著,消失在卧室門後。

老人站在風中,寒意順著雨水滲入他的手。

「湯姆。」他柔聲喚道,「湯姆,如果是你的話——如果發生了什麼奇蹟,真的是你的話,湯姆,那我就不鎖門了。你要是冷了想要烤烤火,就自己進來吧,壁爐邊有毛毯。」

他合上門,沒有上鎖。

老太太察覺他回到了床上,身子瑟瑟發抖。「今晚真是太糟了。我覺得自己好老。」她啜泣起來。

「噓,噓。」他出言安撫,把她抱入懷裡,「睡吧。」

過了很長時間,她才睡著。

然後,他聽見前門被悄悄地打開,風雨聲瞬時涌了進來。隨即,門又關上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從壁爐那邊傳了過來,伴隨著細細的呼吸聲。「是湯姆。」他對自己說。

閃電把夜幕撕裂開來。

翌日早晨,太陽高照。

拉法奇先生打開客廳的門,迅速地四下打量一遍。

壁爐邊的毛毯上空無一物。

拉法奇嘆口氣:「我真是老了。」

他往外走去,想從運河打一桶清水來洗漱,可走到前門時卻差點跟小湯姆撞了個滿懷。湯姆提著滿滿的一桶水:「爸爸,早上好!」

「早上好,湯姆。」老人側過身。小男孩赤著腳從房間匆匆穿過,把水桶放下後轉過身來,朝著他微微一笑:「今天的天真好!」

「是啊。」老人不可置信地說。男孩舉止自若,彷彿並沒有什麼不妥。他開始用剛打來的水洗臉。

老人湊上前去:「湯姆,你是怎麼來這兒的?你居然還活著?」

「我不應該活著嗎?」男孩抬眼道。

「可是,湯姆,在綠茵公園,每個星期天的那些花……」拉法奇激動得不能自持,不得不坐了下來。男孩走到他面前,握住了他的手。老人感受著手裡的暖意和緊緻的肌理,問:「你真的來了?我不是在做夢?」

「你是想讓我來的吧?」男孩看上去有些擔心。

「是的,當然了湯姆!」

「那你問這麼多做什麼?接受我的存在就好了。」

「可你媽媽她——她之前大受打擊……」

「別擔心了。昨天晚上我給你們倆唱歌了,所以你們肯定會更能接受我的,尤其是她。我知道她受到了什麼打擊。等她過來你就明白了。」他笑道,晃了晃一頭紅銅色的捲髮。他的雙眼碧藍而清澈。

「早上好,老拉,湯姆。」媽媽從卧室走了出來,邊走邊束著髮髻,「今天的天可真好。」

湯姆扭過頭,笑著看向他父親:「我說得沒錯吧?」

中午,他們三個一起在午後的樹蔭里吃了一頓大餐。拉法奇夫人翻出一瓶她珍藏多年的向日葵酒,打開給大家分享。拉法奇從沒見過自己夫人如此容光煥發的樣子。即便她心裡對湯姆的事有什麼懷疑,也沒人能看得出來。她的泰然自若讓拉法奇也開始覺得沒有什麼不自然了。

媽媽收拾餐具的時候,拉法奇探過身,悄悄地問他兒子:「你多大啦,兒子?」

「你不知道嗎,爸爸?當然是十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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