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彗星-(1920)-The Comet

(美國)W. E. B.杜波依斯 W. E. B. Du Bois——著

李懿——譯

W. E. B.杜波依斯(1868——1963),科學家,作家,促進創立美國全國有色人種協進會(NAACP)的社會活動家。杜波依斯積極擁護泛非主義,生前是泛非大會的核心人物,致力於幫助非洲國家擺脫歐洲強權的枷鎖。他還孜孜不倦地致力於反對社會中的種族主義並積极參与制定相關法律。

杜波依斯的代表作以非虛構作品為主,包括極具影響力的雜文集《黑人的靈魂》(, 1903),而他筆下的小說通常帶有幻想和寓言的性質,本篇即反映了他在宗教、靈性和民族關係等問題上的觀點。杜波依斯撰寫的大量小說直到最近才被發現,其中有不少具有推理性質。除了集結出版的杜波依斯的短篇小說集,偶爾也有他未發表的小說被後人發現,例如《鐵公主》(The Princess Steel)。據簡·格林韋·凱爾(Jane Greenway Carr)在「書寫板」網站(Slate.,2015年12月1日)發表的文章稱,該小說創作於1908年至1910年。這篇新披露的小說描寫了一位黑人社會學家向一對蜜月夫妻展示「超級望遠鏡」,那是主人公「發明的新儀器,可以瞭望時空」。故事透過種族與性別的鏡頭看科技,有助於增進我們對非洲未來主義的理解。

本書收錄的經典小說《彗星》創作於1920年,最初收錄在他的自傳《暗流:面紗下的聲音》(),後於2000年入選小說集《暗物質:海外非洲人臆想小說世紀選集》()。和《鐵公主》一樣,本篇故事以早期科幻小說中罕有的非白人角度寫就。我們很難得知《彗星》最初發表時具有多大影響力,但鑒於當時的科幻通俗雜誌界封閉而排外,杜波依斯的著作想必遭到了冷遇。

他在銀行的台階上佇立良久,望著河水一般的人流打著旋兒涌過百老匯大街。很少有人注意到他。注意到他的少數人,眼神則令他心傷。他彷彿身處這個世界之外——正如他的自嘲:「無名鼠輩!」路上行人的隻言片語飄入他的耳朵。

「彗星?」

「彗星——」

人人都把它掛在嘴邊。他進門時,就連行長也故作關切地朝他微笑著問道:「哦,吉姆,你怕不?」

「不。」信差的回答很簡潔。

「印象中地球以前也曾經從彗尾穿過。」一個低級辦事員上前賣乖。

「啊,上次是哈雷。」行長說,「這次是一顆新的彗星,據說對科學家們來說也相當陌生——真是壯麗!壯麗!我昨晚觀測到它了。啊,對了,吉姆,」說著,他重又轉身面對信差,「我今天想讓你去一趟下層金庫。」

信差默默地跟在行長身後。當然,行長是想讓他去下層金庫。對於更尊貴的白人來說,那裡太危險了。他陰鬱地笑笑,認真聽著對方的說明。

「自從開始滲水,所有貴重物品都搬了出去,」行長說,「但是遺漏了兩卷舊檔案。希望你下去找找——下面環境可能不太好,我想。」

「是不太好。」信差說著便往外走。

「唔,吉姆,這一次新彗星的彗尾將在中午掃過地球。」金庫保管員一邊遞過鑰匙一邊說道,但信差未置一詞,徑自下了樓梯。往下,深入百老匯的地底,從人群奔徙的腳步間穿越而來的光線已然昏暗;往下,前往下方漆黑的地窖;往下,進入最深的洞窟之下的黑暗與死寂。在這裡,他藉助昏暗的提燈,在世界的腳下,在地球的肚腹里摸索前行。

他做了個深呼吸,拉開最後一扇大鐵門,踏入屋內惡臭的污泥。終於遠離了世間紛擾,他慍怒地摸索向前。一隻大老鼠跳過他身旁,蜘蛛網從他臉上拂過。他在房間里仔細摸尋,一個書架接一個書架,然後搜尋泥濘的地面、牆縫和角落。一無所獲。最後,他回到盡頭那堵牆邊,這裡摸起來有些異樣,他又是敲,又是推,又是撬。還是一無所獲。正準備離開,又覺得不甘心,便再次敲了敲,重複之前的一系列動作。這時,漆黑的牆面猛然退向一側,好像側邊安裝了厚實的合葉似的,深沉的黑暗張開大口候在裡面。他探頭往裡瞧了瞧,這裡顯然是個秘密金庫——老銀行的密室,到新時代已無人知曉。他遲疑地跨了進去。這是一間狹長的屋子,擺了一排書架,盡頭有口舊鐵箱。一個高高的書架上,遺漏的那兩卷檔案就混放在其他物品中間。他小心地拿好,來到鐵箱跟前。它有些年頭了,看上去挺結實,但已經生鏽。他看看那把老式的大鎖,拿提燈朝合頁照了照,只見它們也已積了一層厚厚的鐵鏽。環視左右,他找到一根小鐵棍,便著手撬動箱蓋。這銹吃了鐵皮一百年,已經蝕得非常之深。慢慢地,舊箱蓋不情願地抬了起來,伴著最後一聲低沉的呻吟,亮出了裡面的寶藏——金子暗啞的光澤映入眼帘!

「砰!」

低沉的撞擊聲震動著他的耳鼓,餘音不絕,久久回蕩。他跳起來,東張西望一番,四周唯有黑暗與死寂。他摸到提燈,在身子周圍照一圈,登時明白了!是巨大的石門關閉了。他不禁面如死灰,早把那箱金子拋到了九霄雲外。於是,他嘆了口氣,開始有條不紊地尋找出路,不顧額間滲出的冷汗,仔細摸索、捶打、推撞,忙活這幾個小時漫長得彷彿無窮無盡。終於,他的手觸到冰冷的一小塊金屬機關,暗門再次打開,滯澀的合頁發出刺耳的響聲。接著,門撞到什麼又軟又沉的東西,止住了,門縫剛好夠他擠過。地上躺著的是金庫保管員的屍體,已然僵冷。他盯著保管員看了一會兒,感到噁心欲嘔。空中似乎飄蕩著不可名狀的怪味,氣味奇特而濃烈。他向前走去,雙手下意識地在空中抓了幾下,便直挺挺地昏倒在了屍體上。

醒來時,他感覺毛骨悚然,「騰」地從屍身上跳起,摸黑爬上樓梯,高聲呼喊著保安。這層的保安靜靜地坐著,好像睡著了似的,大門隨意敞開。信差瞥了他一眼,便快步跑向備用金庫,不斷呼喚保安。仍無人應。他的聲音詭異地反覆回蕩。他衝上寬敞的地下二層,這裡,另一名保安伏在地上,僵冷不動。恐懼在信差心中湧起,他飛奔向地下一層,跑回銀行。到處躺著一動不動的死屍,靜默的軀體橫七豎八,或彎腰弓背,或四仰八叉。信差停下腳步,左右四顧。他不是個感情豐富的人,然而眼前的景象太過駭人!他看見行長倒在辦公桌上,半個身子被文件蓋住,扭曲的嘴角淌出鮮血。信差嘟囔著「搶劫,謀殺」,然後冒出了一個新念頭:如果人們發現這裡別人全都死了,守著這裡的金山銀山的人只有他,這對他的人生將意味著什麼?他左顧右盼,踮起腳小心地走向一扇側門,再次回頭留神身後,悄悄轉動門把,踏出門外,來到華爾街上。

街上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影!儘管時值正午——這裡真是華爾街?百老匯?他近乎瘋狂地前後張望,再看向街對面,這一下不打緊,眼前的恐怖情形叫他四肢僵硬、臟腑翻騰。他差點兒發出一聲恐懼的驚呼,腳下一個趔趄,頭暈目眩地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無助地望著這番景象。

開闊的石砌大門口堵著一百具軀體,男女老幼皆有,無不殘破扭曲,摩肩接踵地擠進敞開的大門口,就像被塞進垃圾桶的廢物——瘋狂沖向庇護所,奪命狂奔,幾乎要把自己壓成肉餅。信差潤了潤焦渴的嘴,慢慢地順牆爬走,壓抑著四肢的顫抖和心中益發高漲的恐懼,拚命想這是怎麼回事。他迎面碰見一個商人,頭戴絲綢禮帽,身穿燕尾服。對方剛剛也在沿著光滑的牆腳爬行,現在僵挺著定在原地,一臉驚詫。信差匆忙轉開臉,望向路沿。一個女人疲憊地倚著路標的立桿,腦袋一動不動地垂在胸前的絲綢和蕾絲衣服上。她身前停著一輛有軌電車,無聲無息。信差只朝車內瞥了一眼,便拔腿跑了。一個髒兮兮的報童坐在排水溝里,舉著「最後一版」報紙,黑體標題醒目地印著「危險!」兩個大字。報上還寫著:「全球範圍拉響警報,彗尾午時掃過地球,預計攜帶致命氣體,各家各戶關好門窗,盡量進地下室避難。」

信差看完,繼續蹣跚向前。斜上方遠遠的一座窗台上,一個戴著袖套的女孩半吊下來,滿臉驚恐。另一個長相可愛的小姑娘坐在商店的台階上,仰頭看著天空,她身旁的馬車裡躺著——信差不願再看。他終於崩潰了——恐懼在全身血脈中爆發,他呼吸急促起來,發出一聲響亮的號叫,一個箭步拚命地往前衝去——在極度驚懼的驅使下奔跑,口中尖叫,雙手亂舞,直到最後一聲痛苦的慘號止息,他癱倒在麥迪遜廣場的草坪上,靜靜地趴伏不動。

他爬起來時,刻意沒有去看長凳上沉默不動的人影,而是前往噴泉洗了把臉,然後躲進街角,遠離這死亡的布景。他暗自穩住心緒,思考一個問題:彗星已經掃過地球,這就是末日。人們全都死了嗎?他必須去搜尋看看。

他知道,必須穩住心智,保持冷靜,否則一定會瘋掉。首先要去的是餐館。他走上第五大道,踏入一家知名的酒店,那氣派的大廳如今陰冷幽森。他剋制住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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