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星-(1897)-The Star

(英國)H.G.威爾斯 H. G. Wells——著

程靜——譯

H. G.威爾斯(1866——1946),英國著名新聞記者和小說家(包括現實主義小說和臆想小說),今尤以科幻小說創作聞名。威爾斯一生致力於傳播科學的福音(如達爾文的進化論),試圖用空想的改良方案解決社會問題,同時也相當務實地加入了社會主義團體費邊社。此外,他還有一個愛好,那就是創作好故事。

威爾斯最著名的科幻作品包括《時間機器》(, 1895)、《莫洛博士島》(, 1896)、《隱身人》(, 1897)和《星際戰爭》(, 1898)。正如埃德加·愛倫·坡開創了驚悚和推理小說之先河一樣(他早期也創作過科幻小說),威爾斯可與法國作家儒勒·凡爾納並稱「現代科幻小說之父」。凡爾納的經典作品均出版於20世紀以前,他在故事中設計了各種奇特的「巨型生物」,如「鸚鵡螺號」巨型潛水艇和運載乘客的機械大象,甚至為其畫出了詳細的設計圖紙,以滿足大眾的想像。但是威爾斯對這位同行的絕技頗為不屑。他對一頭機械大象是否真能磕磕碰碰、鏗鏘作響地走路沒有多大興趣,反而更熱衷於記錄社會變遷對技術和生物學的影響。可以說,雖然他們的作品都被貼上了「科幻浪漫小說」的標籤,但凡爾納是以浪漫主義的熱情擁抱科技的進步,而威爾斯則是一位帶有幾分憤世嫉俗意味的未來學家。

威爾斯常以批判性的眼光看待現代人類。他在創作中借鑒了愛倫·坡作品中的驚悚成分,特別是像《莫洛博士島》等作品。雖然威爾斯能夠設法讓故事以大團圓結局或讓事態回覆正常,但其過程往往是消極的。這主要受到他對人類前途展望的影響,這種展望往往反映了一定的歷史現實。冷靜的分析使得他對未來的洞察極富真知灼見。隨著通俗雜誌的流行和其讀者群的壯大,他的現實主義視角對美國和英國的科幻小說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經歷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恐慌後,威爾斯對於科技的態度變得更為悲觀。他不僅對人類失去了信心,也不再寫作科幻小說。因此,他後期的小說缺少一些吸引現代讀者的火花或能量。對未發生之事的推測需要豐富的創意,正是這創意為威爾斯的想像賦予了力量,使得他創作的科幻小說比其他文學種類更有趣味。

《星》這個故事和威爾斯的大部分科幻小說一樣,被認為開創了一種科幻的亞類型,即「大衝撞」:不明天體從天而降,撞擊地球或其他星球,或是天體互相的衝撞。這種故事或是圍繞一種神秘天體進行描寫,或是集中展現事后角色們的反應。阿瑟·克拉克在他的小說《與羅摩相會》()里曾經提到《星》這個故事,而且也以同樣的標題創作了一篇小說(收錄在本選集「第二卷」中),不過彼「星」與此「星」的情節並無關聯罷了。

新年剛進入第一天,三家天文台幾乎就同一時間宣布了這一發現:海王星,圍繞太陽的行星中最外圍的那一顆,它的運動變得相當不穩定。早在12月份,奧格爾維就注意到海王星的速度奇怪地慢了下來。不過,這樣的新聞沒有引起大部分地球人的注意,因為他們根本意識不到海王星的存在。這顆受到擾動的星球旁邊出現了一個微弱而遙遠的亮點,可是除了天文學界,普通老百姓也沒把它當成激動人心的消息。科學家們雖不知道這個新出現的天體正在迅速變大、變亮,但認為這個情況非同小可,因為不僅它的運行與其他行星的井然有序截然不同,而且同時海王星和衛星都發生了史無前例的偏斜。

太陽系有多麼孤單,從未接受過科學訓練的人是無法想像的。太陽及其一眾大行星、許許多多的小行星、捉摸不定的彗星一起,在一片浩瀚得難以想像的虛空里遊盪著。海王星之外就是空寂的太空,從人類所能觀測到的最遠距離來看,那兒沒有熱量,沒有光線,也沒有聲音,是一片純粹的空虛。根據最保守的估計,在至少兩千萬英里 的百萬倍之遠處仍然沒有探測到任何星球。而且,除了幾顆比最暗淡的火焰還要稀薄的彗星,人類還沒有在這片空間的深淵中發現任何物質——直到20世紀初,出現了這個奇怪的流浪者。它是一團巨大的物質,龐大而沉重,就那樣毫無預警地從黑暗神秘的虛空一頭沖向太陽的萬丈光芒中。第二天,所有中等精度的觀測儀器都找到了它:在獅子座的軒轅十四旁邊,出現了一個清晰的,幾乎剛剛能看出直徑的小點。又過了一會兒,人們拿著看戲用的小望遠鏡也能看到它了。

新年的第三天,南北半球上讀報紙的人們都開始意識到空中這位不同尋常的幽靈有多麼重要。《一次行星大衝撞》——倫敦一份報紙的頭條刊登了這樣一則新聞,並且聲稱這顆奇怪的新行星可能會與海王星相撞。各家報紙的主筆紛紛深入報道了這個話題,最終,在許多國家的首都,人們開始隱隱約約地期待天空發生點兒什麼。日頭西沉,夜色降臨,成千上萬的人將目光對準了天空——看到的還是那些古老而熟悉的星辰,它們一如既往地待在原地。

直到倫敦迎來了黎明,北河三落到地平線以下,頭頂的星星全都淡了下去。這是冬季的黎明,黯淡的天光緩緩地聚集成了白晝。許多人家的窗戶里閃動著煤氣燈和蠟燭的黃光,說明人們剛剛起床。但是,打著哈欠的警察看到了;市場里忙碌的人們也目瞪口呆地停下了腳步;清早趕著上工的工人、送奶工、駕馬車送報紙的車夫、整夜鬼混之後正往家趕的精疲力竭且臉色蒼白的人、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巡邏的哨兵、在鄉間田野上勞作的農民、溜回家的偷獵者、從矇矓中逐漸蘇醒的整個鄉間各處的人,以及海上負責瞭望的海員們都看到了:一顆巨大的白色星辰突然闖入了西邊的天空!

它比天空中所有星星都要明亮,最亮時甚至蓋過了夜晚星空的光輝。天亮一小時後,它依舊又大又亮,不僅僅是一個閃爍的光點,而且成了一個清晰可辨的、閃動的小圓盤。在科學尚未普及的蠻荒之地,人們瞪大了眼睛,驚慌失措地議論著:這可怕的天象莫不是預示著戰爭和瘟疫的到來?健壯的波爾人 、黝黑的霍屯督人 、黃金海岸 的黑人、法國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都站在溫暖的朝陽下,注視這顆奇怪的新星。

看到兩個遙遠的天體相撞,一直壓抑著興奮的上百個天文觀測站中猛地爆發出高亢的呼喊聲。人們腳步匆匆地跑來跑去,紛紛操起攝影器材和光譜儀,記錄這個前所未見的驚人景象。這是一個世界的毀滅,一個比地球要大得多的世界的毀滅。它是地球的姐妹,卻瞬間爆成一團火焰,死去了。來自外太空的怪異星球徑直撞上了海王星,爆發的熱量肆無忌憚地將兩顆固體星球熔化成一團巨大的白熾物質。那一天,在地球上的每個角落,在黎明到來前的兩個小時里,都能看見那顆了無生氣的巨大白色星辰。直到太陽升起,來到它的上方,它才漸漸西沉,最終消失不見。人們驚訝極了,但是在所有見到這一幕的人當中,最驚訝的還要數那些每天都要觀星的水手,他們身處遙遠的海上,得不到任何一點有關它的消息,只是突然看到升起一個微縮版的月亮,掛在頭頂,最後隨著夜晚的流逝沉下西方的海平面。

接下來,在它出現在歐洲的天空之前,人們早已蜂擁而出,站在山坡上、房頂上和開闊地里,朝著東邊眺望,等待這顆巨大的新星升起。它出現時帶著一團白色的光暈,就像是閃動著白色的火焰,在前一晚上看過它的人紛紛喊道:「它更大了!更亮了!」朝西邊落下的弦月比起它來明顯要大得多,可是若論亮度,就算滿月也無法與這顆奇怪的環形小星星相比。

「它更亮了!」聚集在街上的人們喊道,但是在光線昏暗的觀測站里,人們卻屏住呼吸,彼此交換著眼神。「它更近了,」他們說,「更近了!」

「它更近了!」這句話被一個又一個聲音重複著。然後,咔嗒作響的電報機接過了接力棒,沿著電線把它顫抖著傳送到了許許多多的城市裡,出現在滿身污跡的排字工人的手指間,「它更近了」。辦公樓里寫字的人突然有了古怪的預感,猛地扔下了鋼筆;世界各地的人們聊著天,突然從那句話里想到了一種荒唐的可能。這句話沿著正在醒來的街道飛快地傳播,「它更近了」;安靜的村莊里,凝結著霜凍的小路上,人們喊道,「它更近了」;從震動的電報紙帶上讀到這個消息的人站在燈光昏暗的門廊里,對路過的人說「它更近了」;穿著華服臉蛋紅潤的漂亮女人在舞曲的間隙開玩笑似的議論這個消息,還裝出一副懂得其中奧妙的樣子:「更近了!真的。多稀奇啊!發現這種事情的人得多麼多麼聰明啊!」

孤獨的流浪漢在寒冷的夜晚躑躅而行,一邊看著天,一邊念叨著:「總得近一點兒才是,不然晚上真是太冷了。它更近了,可到底還是沒暖和起來,還是老樣子。」

「一顆新星對我來說有什麼用?」女人跪倒在死去的親人身邊哭喊著。

為了考試而起個大早的學童獨自一人苦苦地思索,巨大的白色星星散發出散漫而明亮的光芒,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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