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伊恩·吉本斯

伊恩·吉本斯是伊麗莎白在創建希拉洛斯後,僱用的第一位經驗豐富的科學家。他的到來是因為伊麗莎白在斯坦福的導師錢寧·羅伯特森的推薦。20世紀80年代, 伊恩和羅伯特森在生物軌跡公司相識,在那裡他們發明了一種稀釋和混合液體標本的新機制,並申請了專利。

從2005年到2010年,伊恩與加里·弗倫澤爾一起領導希拉洛斯公司在化學方面的工作。伊恩加入這家創業公司在先,最初職位比加里高。但伊麗莎白很快就轉換了兩個人的位置,因為加里擁有更好的人際關係技巧,這讓他成為一名更有效的管理者。他們兩個人對比極為鮮明:伊恩,擁有一種怪異幽默感的保守英國人;加里,帶有德州腔調的喋喋不休的前牛仔。但他們關係良好,有作為科學家對彼此的一種尊重,開會時偶爾互相嘲諷。

伊恩完全是那種古板的、書獃子式的科學家。他蓄鬍子,戴眼鏡,褲子高高地提到腰部以上的位置。他可以一天到晚地分析數據,寫下大量的筆記,記錄工作時所做的一切。這種細緻也帶到了他的業餘時間:他是一位狂熱的讀書人,對讀過的每一本書列出清單。其中包括馬塞爾·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的七卷本作品《追憶逝水年華》(),他重讀過不止一遍。

伊恩和他的妻子羅謝爾(Rochelle)是20世紀70年代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認識的。他從英國來,在該校的分子生物學系做博士後研究,而羅謝爾則在研究生階段。他們一直沒有生孩子,但伊恩非常寵愛他們的狗克洛伊(Chloe)和露西(Lucy),以及一隻名叫莉薇婭(Livia)的貓——他用羅馬皇帝奧古斯都的妻子的名字為貓咪命名。

除了閱讀以外,伊恩的另外兩個愛好是去歌劇院以及攝影。他和羅謝爾常常去舊金山的戰爭紀念歌劇院(War Memorial Opera House),在夏天則飛到新墨西哥州,去看聖達菲歌劇院(Santa Fe Opera)在黃昏時候的露天演出。他喜歡修改照片,博取一樂。在許多改過的照片中,有一張把他改成一位戴手套、打著領結的瘋狂科學家,正在配置藍色和紫色的魔葯。另一張照片中,他把自己安插在一張英國皇室家族合影的最前面。

作為一名生物化學家,伊恩的特長是免疫測定,這是希拉洛斯早期極力聚焦於這一檢測類別的主要原因。他對血液檢測學相當痴迷,很喜歡講授這門學問。在公司發展的早期,他有時候會搞些小講座,給其他員工講解生物化學最基本的東西。他也會展示如何生成不同的血液檢測結果,這些結果將會記錄和存儲在公司的伺服器。

伊恩和希拉洛斯公司的工程師們一再出現不和,原因之一是他堅持要求,他和其他化學家設計的血液檢測,在希拉洛斯的設備內的表現,要和在實驗室環境下一樣準確。他收集的數據表明,這種情況少之又少,令他覺得非常失望。在開發愛迪生時,他和托尼·紐金特在這個問題上互不相讓。儘管伊恩的嚴苛標準令人欽佩,但托尼覺得他做的一切只是抱怨,從來沒有提供任何解決辦法。

伊恩對伊麗莎白的管理也有微詞,尤其是她豎井式地把各個團隊互相隔開,而且不鼓勵他們之間交流。她和桑尼採用這種運作方式的理由,是希拉洛斯還處在「隱形模式」,但這對伊恩毫無意義。在他工作過的其他診斷設備公司,總是有跨職能的團隊,擁有來自化學、工程、製造、質量控制、合規部門的代表,大家一起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而工作。那是讓每個人達成共識、解決問題、在期限內完成的做法。

伊麗莎白對事實的漠不關心是另一個爭議的焦點。伊恩不止一次聽到她徹頭徹尾地說謊,而在共事五年之後,他已經不再相信她說的任何話了,尤其是當她向員工或是外部人士介紹公司技術多麼成熟的時候。

2010年秋天,伊恩的沮喪情緒達到頂點,當時希拉洛斯公司正在緊鑼密鼓地尋求與沃爾格林公司的合作。 他向老朋友錢寧·羅伯特森發牢騷。伊恩以為羅伯特森會對他們之間的談話保密,但他把伊恩說的一切都報告給了伊麗莎白。那個星期五的晚上,伊恩很晚才回到他們在波托拉山谷(Portola Valley)的家,羅謝爾已經上床了。他告訴妻子,羅伯特森背叛了他的信任,伊麗莎白解僱了他。

令他們驚訝的是,桑尼第二天打了電話過來。伊恩不知道,在短暫的幾個小時里,有多名他的同事去勸說伊麗莎白重新考慮。桑尼給伊恩回來工作的機會,但不再承擔原有的職務。伊麗莎白解僱伊恩的時候,他是通用化學團隊的主管,負責在他們為愛迪生已經開發的免疫測定法之外,開發新的血液檢測方法。他被允許回來擔任該團隊的技術顧問,但團隊的領導權則給予保羅·帕特爾(Paul Patel),此人是一位生物化學家,兩個月前在伊恩的推薦下進入公司。

伊恩是一個很有自尊的人,很難接受自己的降職。十八個月後,當公司搬到臉書公司曾用過的辦公樓時,他失去了自己在山景大道總部曾擁有的私人辦公室,這令他的羞辱感進一步加劇。可以肯定,那時他並不是唯一被邊緣化的人:加里·弗倫澤爾和托尼·紐金特也被伊麗莎白和桑尼晾在一邊,他們招募了新的人,提拔新來者超越他們。公司的舊人們——那些幫助伊麗莎白走到今天的人們——彷彿都被束之高閣了。

搬家前的幾個月,托尼在伊恩的辦公室跟他說話的時候,注意到有一張《戀愛中的女人》()的電影海報。這部1969年的電影是根據D.H.勞倫斯的同名小說改編,講述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英國一個煤礦小鎮上兩姐妹和兩位男性之間關係的故事。伊恩提到,當這部電影出來的時候,他曾周遊愛爾蘭,恰好同時托尼仍是個住在那裡的孩子。由此引發了其他的話題。托尼了解到,伊恩的父親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曾經在北非被俘,起初他被關押在義大利的戰俘營,後來穿越歐洲,被押解到波蘭的另一個戰俘營,直到戰爭結束才得到解救。

談話最後又回到了此時此地,回到了希拉洛斯身上。托尼像伊恩一樣不再得寵於伊麗莎白,並且被排除在迷你實驗室的開發之外,他忽然冒出個想法,公司也許只是伊麗莎白和桑尼談戀愛的一個工具,他們並不真的關心任何工作。

伊恩點頭同意。「他們是一對二聯性精神病 。」他說。

托尼對法語一竅不通,所以他離開後,去翻詞典查找這個說法。他找到的定義令他覺得非常恰當:「在彼此關係緊密的兩個人身上出現同樣的或類似的妄想。」

搬到臉書原來的辦公樓後,伊恩變得越來越消沉。他被安排跟普通員工坐同樣的辦公桌,背後是一面牆。這是他已經多麼無足輕重的一個象徵。

一天,工程師湯姆·布魯米特(Tom Brumett)在埃爾卡米諾路的一家海鮮餐館魚市場(Fish Market)會見朋友,在那裡碰到伊恩。因為他們在排隊等位子,伊恩問自己能不能跟他們一起。湯姆和伊恩都是65歲左右,彼此關係不錯。他們的第一次互動是在2010年,湯姆來到希拉洛斯工作之後不久。在一次關於應當僱用什麼樣的工程師來協助他的討論中,桑尼和其他經理不同意湯姆的意見,湯姆非常氣惱,從會議室出來,萌生了辭職的念頭。伊恩追了出來,安慰他,說他的意見確實很重要——這一姿態令湯姆非常感動。

在過去的兩年里,湯姆注意到伊恩日漸消沉。他們坐下來在魚市場吃午餐,湯姆很懷疑伊恩是不是跟蹤他來到這裡的。希拉洛斯的大部分員工都在公司吃伊麗莎白和桑尼提供的午餐,整天不離開公司。更重要的是,這家餐館離公司不近,而伊恩進來的時間只比他晚一兩分鐘。湯姆覺得,伊恩可能想單獨逮住他。他似乎急於找人傾訴。但湯姆到那裡是為了與一位朋友重會,那是一個為日本晶元製造商工作的銷售員。他們竭力讓伊恩加入談話之中,但他在一開始的互致問候之後就保持沉默。事後重新回想這幕場景,湯姆意識到他忽略了這位同事的無聲呼救。

湯姆最後一次遇到伊恩,是2013年初,在公司的餐廳。到那個時候,他看上去非常沮喪。湯姆試著讓他振作精神,安慰他現在的薪水相當可觀,勸他不要把工作上的困境看得太認真。畢竟,那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但伊恩就是盯著餐盤,悶悶不樂。

伊恩的降職不是唯一消耗精力的事情。儘管現在只是當一名內部顧問,但他還是跟接替他工作的保羅·帕特爾緊密合作。保羅對作為科學家的伊恩有極大的尊重。他還在英國讀研究生的時候,已經讀過伊恩於80年代在一家叫作西瓦(Syva)的公司所做的開創性的免疫測定。

在獲得升職後,保羅繼續平等對待伊恩,所有事情都徵詢他的意見。但他們在一個關鍵方面存在分別:保羅不喜歡爭執,與伊恩相比,他更願意和製造迷你實驗室的工程師妥協。伊恩則寸步不讓,當他覺得自己被要求降低標準的時候,會變得非常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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