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健康遊戲

西夫韋公司的生意慘淡。 這家連鎖超市剛剛公布,2011年的最後三個月,公司利潤下降了6%,在公司的季度收益電話會議上,長年擔任CEO的史蒂夫·伯德正疲於向數十位撥入電話參加會議的分析師解釋原因。

其中一位分析師是來自瑞士信貸銀行(Credit Suisse)的埃德·凱利(Ed Kelly),他正在溫和地指責伯德運用股票回購來掩飾糟糕的業績。即使公司的真實收益下降,通過回購減少所發行的股票的數量,可以人為地提高公司的每股收益——這是投資者最關注的指標。這個把戲一點都不新鮮,機敏的華爾街分析師熟悉公司常玩的各種花招,一眼就可以看穿。

惱羞成怒的伯德表示不同意。他相信西夫韋的財務狀況將得到改善,因而購買自己的股票是一項明智的投資。為了證明他的樂觀不無理由,他拿出了公司正致力發展的三項計畫。他那些很難被取悅的聽眾對前兩項計畫不以為意,都是舊消息罷了。但當他說到第三項的時候,分析師的耳朵豎了起來。

「我們正在考慮一項重大的……啊,我想把它叫作健康遊戲。」他故作神秘地說。

這是伯德第一次在公開場合提及此事。他沒有詳細說明,但分析師得到的信息是,這家97歲高齡、臃腫的連鎖百貨公司有一項秘密計畫,可以讓其疲軟的生意實現跳躍式發展。在西夫韋內部,這項秘密計畫的代號是「霸王龍計畫」(Project T-Rex)。它指的不會是其他項目,只可能是與希拉洛斯的夥伴關係,到現在——2012年2月——已經進行了兩年時間。

伯德對這項冒險的期望很高。他要求西夫韋的1700家門店要有過半數的門店進行改建,留出空間打造高端診所:豪華地毯、定製的實木傢具、大理石檯面、平板電視。按照希拉洛斯的要求,它們被稱為健康中心,它們必須看上去「比美容店好得多」。儘管3.5億美元的改造成本全部由西夫韋公司自己承擔,但一旦新的診所開始提供那家創業公司的全新血液檢測,伯德對新診所的期待可遠遠不止於收回這個成本。

收益電話會議幾個星期後,伯德和他的管理團隊帶了一群分析師,前往西夫韋的一家門店,它位於奧克蘭東部,離伯德在風景如畫的聖拉蒙谷(San Ramon Valley)的家只有幾英里遠。分析師們看到了門店裡的新健康中心,但伯德仍對其中將要提供什麼樣的服務諱莫如深。甚至連門店經理也蒙在鼓裡。希拉洛斯堅持在真正啟動之前要絕對保密。

從兩家公司同意一起開展業務以來,已經很是耽誤了一些時間。有一次,伊麗莎白告訴伯德,2011年3月襲擊日本東部的地震影響到希拉洛斯生產其設備檢測盒的能力。有一些西夫韋的管理層覺得這個理由太扯了,但伯德表面看來接受了。他對那位年輕的斯坦福輟學生和她的革命性技術抱有太多幻想,因為這跟他預防性醫療保健的夢想是如此完美吻合。

伊麗莎白有一條專線直達伯德,只對他回覆。在普萊森頓的公司總部建立了一間作戰室,一小群秘密參加霸王龍計畫的西夫韋管理層在這裡每周開例會,討論進展情況。伯德參加了所有的會議,或者是親身參加,或者如果外出的時候通過電話會議參加。當人們提出問題和事情,需要反饋給希拉洛斯的時候,他會開始說重複過多次的話:「我會跟伊麗莎白說說這事。」拉瑞·倫達——1974年,青少年時代的她就在西夫韋做裝袋工,後來一路晉陞,爬到公司管理層,成為伯德的頂級助手——和其他參與項目的高管都很驚訝,伯德居然給了那個年輕女子如此大的活動範圍。他通常要求副手和公司的合作夥伴嚴格按期限執行,但他卻任由伊麗莎白錯過一個又一個最後期限。伯德的一些同事知道他有兩個兒子。他們開始懷疑,他是否把伊麗莎白看作自己沒有能擁有的女兒。不管怎麼樣,他是落入她的彀中了。

在所有這些耽擱之後,到2012年初的幾個月,合作似乎終於要開始起步了:作為正式啟動之前的試運行,兩家公司同意,西夫韋在普萊森頓的公司園區開設一家員工健康診所,由希拉洛斯承擔血液檢測工作。診所是伯德控制這家超市運營商的醫保成本戰略的一部分,鼓勵員工更多關愛自己的健康。它提供免費的檢測。表現優異的員工可以在健康保險的保費方面獲得折扣。診所設在西夫韋園區鄰近健身房的位置,很方便,員工包括一位醫生和三位執業護士,配備了五間診療室。它還有一個小小的實驗室。前台有一塊全新的標牌寫著:「希拉洛斯承擔檢測。」

員工診所是倫達的管理範圍。她的其他職責中還包括管理西夫韋健康(Safeway Health),伯德創立的這家分支機構是為了將西夫韋在健康福利方面的專業經驗推銷給其他公司。從伊麗莎白第一次在普萊森頓出現,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年,倫達的丈夫在與肺癌的抗爭中已經敗下陣來,但她仍然希望,希拉洛斯的無痛針刺檢測能讓其他人免遭丈夫在生命的最後幾個月中反覆扎針的那種折磨。

倫達剛剛僱用了西夫韋公司第一位首席醫療官。他名叫肯特·布萊德利(Kent Bradley),來自美國陸軍,他上過西點軍校和坐落於馬里蘭州波斯賽達(Bethesda)的陸軍醫學院,隨後在美國陸軍服務超過十七年。布萊德利在軍方的最後一項職責是管理軍隊醫療保健計畫(Tricare)的歐洲部分,該計畫為現役和退役的軍人提供醫療保險。其他職責方面,倫達要求這位說話溫和的前軍方醫生負責監管公司園區的診所。

在部隊的時候,布萊德利在工作中接觸過許多複雜的醫療技術,所以他很好奇,想見到希拉洛斯系統實際運作。不過,他驚訝地得知,希拉洛斯不打算把它的任何設備放在普萊森頓的診所里。取而代之的是,它在診所里安排了兩位采血師,抽取血液,然後樣本通過快遞送到舊金山海灣對面的帕洛阿爾托進行檢測。他還注意到,采血師從每一位員工身上抽血兩次,一次是在食指上使用刺血針,第二次是傳統的方式,即用皮下注射針頭扎在手臂上。如果希拉洛斯的指尖針刺技術已經發展成熟,即將面向消費者使用,為什麼還需要靜脈穿刺(注射針頭取血的醫學術語)呢?他覺得很奇怪。

當注意到檢測結果返回所需要的時間時,布萊德利的懷疑進一步加深了。他的理解一直是,這些檢測應當差不多是即時的,但一些西夫韋的員工要等上兩個星期才能拿到結果。而且,並不是每一項檢測都是由希拉洛斯自己做。儘管這家創業公司從未表示過會將部分檢測外包,但布萊德利發現,它將部分檢測分包給鹽湖城的一家名叫ARUP的大型參照實驗室。

不過,真正讓布萊德利敲響警鐘的,是一些本來健康的員工開始來找他:他們對異常的檢測結果憂心忡忡。為了以防萬一,他讓他們去奎斯特(Quest)或實驗室集團(LabCorp)的門店作再次檢測。每一次,新得到的檢測結果都回歸正常,說明希拉洛斯的檢測是扯淡。然後,有一天,一名西夫韋的高管拿到返回的PSA檢測結果。PSA代表「前列腺特異性抗原」,是前列腺的細胞中產生的一種蛋白質。一個人血液中該蛋白質的濃度越高,他得前列腺癌的可能性越大。這位西夫韋高管的檢測結果值非常高,幾乎可以說明他肯定得了前列腺癌。但布萊德利有所懷疑。像處理其他員工一樣,他讓這位焦慮的同事去另一個實驗室作重新檢測,然後,你看,得到的結果也是回歸正常。

布萊德利將所有這些差異匯總到一起,做了一個詳細的分析。希拉洛斯的檢測值和其他實驗室的檢測值之間,差異大得令人驚異。當希拉洛斯的檢測值與其他實驗室的檢測值相符的時候,檢測大多都是由ARUP完成的。

布萊德利將自己的疑慮告知倫達和西夫韋健康的總裁布拉德·沃爾夫森(Brad Wolfsen)。倫達的信心也在過去的兩年中有所動搖,她鼓勵布萊德利去找伯德談談,布萊德利照做了。但伯德彬彬有禮地拒絕了他,並向這位前軍醫保證,希拉洛斯的技術已經通過審查,是可靠的。

從普萊森頓的西夫韋員工身上取得的血液樣本,被送到帕洛阿爾托的草地東環路(East Meadow Circle)的一幢平層石砌門面建築。2012年春季,希拉洛斯臨時在這裡建立了它的首個實驗室,而其他正在發展的營運部門則從山景大道搬到附近一座更大的建築——之前是被臉書公司佔用的。

幾個月前,實驗室獲得證書,證明其符合CLIA(聯邦監管臨床實驗室的法律)的要求,但要獲得這樣的證書並不難。 儘管CLIA最終是由美國醫療保健和醫療服務中心(CMS)負責實施,但這家聯邦機構將絕大多數常規實驗室的審查授權給州政府。在加州,它們是由州政府衛生部所屬的實驗室現場服務處(Laboratory Field Services division)負責,而一項審計顯示該機構的資金嚴重不足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