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點膠機器人

埃德蒙·顧(Edmond Ku)是在2006年初與伊麗莎白·霍姆斯面談的,他立刻被她展現在自己面前的願景迷住了。

在她描繪的世界中,希拉洛斯的血液檢測技術讓個人的用藥可以隨時得到調整。為了說明她的觀點,伊麗莎白以止痛藥西樂葆(Celebrex)舉例,該葯被懷疑會增加心臟病發作和中風的危險。有傳言說,製造商輝瑞公司(Pfizer)計畫從市場上回收這種藥物。她解釋說,有了希拉洛斯的系統,西樂葆的副作用會被根除,數百萬關節炎患者可以繼續服用該葯,緩解疼痛。伊麗莎白引用數字說,據估計,每年有10萬美國人因為不良藥物反應而死去。她說希拉洛斯將排除所有這些死亡。這是在不折不扣地挽救生命。

埃德蒙(我們簡稱他「埃迪」)感覺自己被對面這個年輕女性深深吸引住了,她眼睛一眨不眨、專心致志地盯著他。他想,伊麗莎白描述的使命令人欽佩。

埃迪是一位沉靜的工程師,在矽谷以擅長修理聞名。被複雜工程問題困擾的科技創業公司會叫他去,通常他都能找到解決辦法。他出生於中國香港,十來歲的時候跟隨家庭一起移民加拿大。他有一種總是用現在時表達的習慣,這在母語為中文、將英語當作第二語言學習的人當中很常見。

希拉洛斯董事會的一位成員最近找到他,讓他接手這家創業公司的工程部門。如果接受這份工作,他的任務是將希拉洛斯1.0原型機變成可行的產品,可以讓公司進行商業化。在聽完伊麗莎白鼓舞人心的言辭之後,他決定簽約。

不需要太久的時間,埃迪便意識到希拉洛斯是他所遇到的最困難的工程挑戰。他過去的經驗在電子方面,不在醫學設備。而他所接手的原型機事實上無法運作。它更像是伊麗莎白腦海中想法的一個模型。他得把這個模型轉變成能發揮作用的設備。

主要困難來自伊麗莎白堅持他們只能使用非常少的血液。她從母親那裡繼承了打針恐懼症;諾爾·霍姆斯只要一看到注射器就會昏過去。伊麗莎白想讓希拉洛斯的技術只需指尖刺出的一滴血就可以發揮作用。她如此固執於這一想法,在一次招聘會上,一名僱員買來一個用泡沫做的假血滴,把公司的標誌放在血滴上作為展示的時候,伊麗莎白被搞得心煩意亂。她覺得它們太大了,不符合她腦海中微小用量的形象。

她對微型化的痴迷擴展到了檢測盒。她想讓它可以放置在手掌上,這令埃迪的工作進一步複雜化。他和團隊花了幾個月時間不斷重新設計檢測盒,但做出來的產品從未達到要求:即從同樣的血液樣本中獲得可靠的、能保持前後一致的檢測結果。

他們被允許使用的血液劑量如此小,以至於不得不使用生理鹽水稀釋,以獲得更多的劑量,而這反過來大大增加了已經相對比較程序化的化學過程的挑戰性。

令複雜程度變高的另一個因素是,血液和生理鹽水不是唯一流經檢測盒的液體。當血液到達小孔中時,還需要被稱為反應物的化學物質,反應才會發生。那些反應物存儲在單獨的隔層中。

所有這些液體都必須以一絲不苟、精心設計的順序流經檢測盒,因此檢測盒中包含小閥門,以精確的間隔打開和關閉。埃迪和他的工程師們按照原始設計、閥門時間、不同液體被泵驅動通過檢測盒的速度,不斷修修補補。

另一個問題是防止所有這些液體泄漏,以及相互之間污染。他們試圖通過改變檢測盒中微型通道的形狀、長度和流向來讓污染最小化。他們用食用色素做了無數次試驗,看不同的顏色流向哪裡,在哪裡會產生污染。

這是要將一個複雜的、相互聯結的系統壓縮在一個狹小的空間中。埃迪的一個工程師對此有一個比喻:它就像一個橡皮筋構成的網,拉動一根,會不可避免地波及其他好多根。

每一個檢測盒的製作成本高達200美元,但卻只能使用一次。他們一周要測試數百次。伊麗莎白已經購買了一條耗資200萬美元的自動包裝生產線,期待著可以將它們打包裝運的日子到來,但那一天似乎遙不可及。 由於已經用完了第一次籌集的600萬美元,希拉洛斯在第二輪融資中又募集了900萬美元,以補充其資金。

化學方面的工作是由一個獨立的團隊在運作,主要由生物化學家組成。這個團隊與埃迪團隊的合作,根本談不上理想。兩者都直接向伊麗莎白彙報,但相互之間的溝通則不被鼓勵。伊麗莎白喜歡讓信息分成獨立的部分,這樣只有她對整個系統的發展擁有完整的圖景。

由此導致的結果是,埃迪無法確定,他們遇到的問題到底是來源於自己所負責的微流體,還是因為與他毫無關係的化學工作。不過,他知道一件事情:如果伊麗莎白允許他們使用更多的血液,成功的機會大得多。但她不會聽的。

一天晚上,埃迪工作到很晚,伊麗莎白來到他的工作室。她對他們的進展節奏感到不滿,想讓工程部門每周七天、每天二十四小時運轉,以加速開發。埃迪認為那不是個好主意。他的團隊已經在加班加點了。

他注意到,公司員工的流動率已經非常高,而且不僅是一般員工。高管們似乎也幹不了多久。首席財務官亨利·莫斯利某一天消失不見了。辦公室里有謠傳,說他被抓住盜用資金。沒有人知道真相到底如何,因為他的離開和其他所有人一樣,都沒有公布,也沒有什麼解釋。這造成了一種令人焦慮不安的工作氛圍:一位同事可能今天還在一起工作,第二天就不見了,而你完全不知道為什麼。

埃迪拒絕了伊麗莎白的提議。他告訴她,即使安排輪班,一份連軸轉的日程表也會將他的工程師們榨乾。

伊麗莎白回應:「我不管。我們可以進進出出換人,公司是最重要的。」

埃迪覺得,她不會真的像聽上去那樣冷酷無情。但她是那麼專註於達成自己的目標,以至於似乎完全忘記了她的決策現不現實。 埃迪注意到在她的桌子上有一張剪報,是從最近一份關於希拉洛斯的媒體報道上剪下來的。它來自錢寧·羅伯特森,公司董事會中的斯坦福大學教授。

剪報上寫著:「你開始意識到,你正看著的眼睛,屬於另一位比爾·蓋茨,或是另一位史蒂夫·喬布斯。」

那是她為自己設定的過高的標杆,埃迪想。不過,如果有誰真的能夠越過這個標杆,那可能就是這個年輕的女子。埃迪從未見過如此發憤圖強、如此冷酷無情的人。她晚上只睡四個小時,整天都嚼著巧克力咖啡豆,給自己注入咖啡因。他試著勸她多睡一些,過一種更健康的生活方式,但她不予理睬。

即使倔強如伊麗莎白,埃迪知道,還是有一個人對她有發言權:一個名叫桑尼(Sunny)的神秘男人。伊麗莎白多次提到他的名字,足以讓埃迪了解某些關於他的基本信息:他是巴基斯坦人,比伊麗莎白年長,他們是一對情侶。據說桑尼在90年代末賣掉他合作創建的一家互聯網公司,獲得一大筆財富。

人們在希拉洛斯公司並沒怎麼見過桑尼,但在伊麗莎白的生活中,他似乎分量很重。2006年末,在帕洛阿爾托飯店舉行的公司聖誕晚會上,伊麗莎白喝得太多了,沒法自己回家,於是她打電話給桑尼,讓他來接她。正是在那時,埃迪了解到他們一起住在幾個街區以外的一套公寓里。

桑尼並不是唯一給伊麗莎白提供建議的年長男人。她每周日與唐·盧卡斯(Don Lucas) 吃早午餐,地點在後者位於阿瑟頓(Atherton)的家中,那是帕洛阿爾托北部最富裕的地區。她通過盧卡斯認識的拉里·埃里森也對她擁有影響力。 盧卡斯和埃里森都在希拉洛斯的第二輪融資中有投資,用矽谷的說法叫作「B輪」融資。埃里森有時候開著他的紅色保時捷前來造訪,查看自己的投資。聽到伊麗莎白以「拉里說……」作為開場白,是稀鬆平常的事情。

埃里森也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凈財富達到250億美元,但這並不代表他就是理想的楷模。 在甲骨文公司初創早期,眾所周知,他誇大自己資料庫軟體的功能,發布的各個版本都充斥著漏洞。但對於醫療設備,你不能那麼做。

我們很難知曉,伊麗莎白運營希拉洛斯的方式有多少是她自己的,有多少是秉承自埃里森、盧卡斯或桑尼,但有一件事情清清楚楚:當埃迪拒絕讓他的工程師團隊七天二十四小時運轉時,伊麗莎白並不開心。從那一刻開始,他們的關係冷淡了下來。

沒過多久,埃迪發現伊麗莎白在招募新的工程師,但她沒有叫他們向埃迪彙報。他們形成了一個單獨的團隊。一個競爭團隊。他明白,伊麗莎白正在挑動他的工程師團隊和新的團隊彼此對抗,某種企業版的適者生存。

埃迪沒有時間過多考慮這些,因為還有別的事情需要他處理:伊麗莎白說服了輝瑞公司,在田納西州的一個試點項目中嘗試使用希拉洛斯的系統。根據協議,希拉洛斯1.0版設備將放置在人們家中,病人將使用它每天檢測血液。其結果會以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