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1938年8月~1942年6月 第十四章 守武漢而不戰於武漢是為上策

至少在九江失守後,中國最高統帥部意識到,如果日軍執意進攻武漢,固守是極其困難的,以至最終難以守住。

武漢已為我抗戰之政治經濟及資源之中樞,故其得失關係至巨。惟武漢三鎮不易守,而武漢近郊尤以江北方面無險可守盡人而知;更以中隔大江外雜湖沼,尤非可久戰之地。故欲確保武漢,則應東守宿松、太湖,北扼雙門關、大勝關、武勝關諸險,依大別山脈以拒敵軍,並與平漢路北段之積極行動相呼應,若敵懸軍深入,則可臨機予以各個擊破,或在大別山預為隱伏待其深入,出奇兵以腰擊之。如此方可制勝,方可以確保武漢,否則據三鎮而守、於近郊而戰,則武漢對我政治經濟資源上之重要性已失所保者,僅此一片焦土而已矣。且受敵之包圍,則視如瓮中之鱉,困守南京之教訓實殷鑒之不遠。故欲確保武漢而始終保持武漢為我政治經濟資源之中樞,則應戰於武漢之遠方,守武漢而不戰於武漢是為上策。

這就是說,保衛武漢,「須守備其外圍要域」;若外圍要地盡失,則武漢即失去屏障,「其本身無險可守」。

然而,至少在九江以東,長江沿岸「要域」已落入日軍之手。

由此,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關於武漢會戰的總體戰略構想是:堅持持久戰和消耗戰,利用武漢周邊的湖沼地帶儘力實施防禦作戰,固守的時間越長越好。同時,把中國軍隊的兵力消耗控制在戰後可以恢複的額度內:「第五、九戰區沿江部隊須絕對固守,其部隊配置及江防阻塞尤要注意周到,步步為營,節節抵抗,以短小空間換取長大時間」。當時,中國的第五戰區在長江以北,第九戰區在長江以南,因此,蔣介石要求兩戰區在武漢會戰的同時考慮到今後的作戰:第五戰區須「以大別山、大洪山一帶」為後方依託,第九戰區須「以九宮山、幕阜山一帶」為後方依託,密切「注意襄陽與宜昌及南昌與長沙之間之交通線。以後兩戰區之聯絡線應以宜昌為中心」。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對於武漢會戰兵力使用的整體把握是:「武漢會戰之兵力消耗,以百分之六十為標準,其餘百分之四十備作第四期作戰之基礎。預料其在攻略武漢後,敵當作較長時間之考慮,我可得恢複實力之機會。」

上述戰略預想基本符合後來戰爭的發展趨勢。

只是,一九三八年的酷夏,當日軍逼近武漢之時,中國人的心理還是備受煎熬。

就政治軍事而言,武漢顯然不可輕易放棄,因此,蔣介石不惜損失百分之六十的兵力防禦固守。可就中國軍隊的作戰實力而言,死守型的防禦戰究竟能夠打多久,是否會重演南京保衛戰的慘痛往事?如果真的損失兵力達一半以上,中國有沒有能力迅速恢複?一旦武漢失守,國民政府將如何在西南一隅撐持其政權並保證指導戰爭的權威?中國富饒的東部和中部丟失後,國家支撐戰爭的政治、經濟和資源能力從何而來?更為重要的是:有多少中國人能夠理解並相信,南京和武漢的相繼丟失,並不意味著國家的滅頂之災,而是戰爭實現轉折的另一種歷史契機?自日軍發動對武漢的攻勢以來,中國軍隊已經苦戰了兩個月,官兵傷亡數字驚人,補充供給杯水車薪。國民政府有限的財政幾乎全部用在了購置軍火上,以至於前線的作戰部隊衣糧短缺、傷員難以轉運。長江沿岸天氣酷熱難捱,患病和中暑者日益劇增,特別是來自中國北方的官兵,一旦病倒就不得不撤離陣地。——打仗是要靠士兵來實施的,那些在陣地上苦熬的官兵,他們是否有足夠的體力和耐力切實履行作戰職責?他們是否還有足以支撐一場會戰的犧牲精神?

六月七日,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擬訂了《保衛武漢作戰計畫》。其方針是:「以聚殲敵軍於武漢附近之目的,應努力保持現在態勢,消耗敵軍兵力,最後須確保大別山、黃麻間主陣地,及德安、箬溪、辛潭鋪、通山、汀泗橋各要地,先摧破敵包圍之企圖,爾後以集結之有力部隊由南北兩方沿江夾擊突進之敵。」其指導要領是:「第五戰區應以現在態勢確保大別山主陣地,積極擊破沿江及豫南進犯之敵。」「第九戰區應極力維持現在態勢,並須確保德安、箬溪、辛潭鋪、通山、汀泗橋之要線,以維持全軍後方,使爾後作戰容易;尤須先擊破經瑞武路(瑞昌至武穴)及木石港西進之敵。」「武漢衛戍部隊準備改守沿江要點及核心陣地,應以現有兵力之一部(十三師)準備推進使用於五戰區,三師、五十五師使用於九戰區與敵決戰。最後應固守核心陣地,使兩戰區野戰部隊得重新部署,向敵夾擊。」「第一、二、三戰區仍以現在部署積極向敵襲擊,以牽制敵向武漢轉用兵力。第三戰區沿江要塞炮兵更應排除萬難,妥為部署,俾發揮威力,截斷敵艦長江聯絡線。」

至一九三八年八月中旬,日軍已完成制訂作戰計畫、擴大集結地域、修建前進機場、轟炸中國戰略要地等攻取武漢的一切軍事準備。日軍第二軍的第十、第十三師團集結於安徽廬州(今合肥)地區;第十一軍的四個師團和一個旅團集結於江西九江地區,其中第六師團在黃梅附近、第一〇六師團在九江以南、波田支隊在九江以西、第一〇一師團在九江東南、第九師團先頭部隊連同岡村寧次的第十一軍指揮部進至九江。而海軍航空兵也已進駐安慶和九江機場;海軍艦隻在長江中下游集結完畢;空軍的三個飛行團分別抵達了廬州、安慶和南京等機場。

日軍攻取中國武漢的態勢已不可逆轉。

日方對中國戰場的情勢判斷是:「蔣介石認為此次會戰關係到國家民族存亡,因而傾注最後努力確保武漢。但其決心並不鞏固,其內心為在本次會戰後仍能保存自己的勢力而煞費苦心。」對於中國軍隊即將投入的兵力估算,日方認為是九十個師,但「其中大部,都是在過去數次會戰中吃敗仗的部隊以及訓練不佳的新編部隊」。其中位於長江北岸的中國第五戰區威脅不大:「白崇禧以強大的一部配置在大別山脈以北地區,準備從該方面向我採取攻勢。主力集中在該山脈以南地區,沿揚子江北岸前進,對我稻葉部隊(第六師團)進行反覆攻勢,但其攻擊能力不大,因受該部隊的反擊,正敗退中。」而來自長江南岸的中國第九戰區的反擊則應給予重視:「對於來自揚子江兩岸地區的松浦、波田兩部隊採取攻勢的敵人,將主力集中在前線,企圖使該兩部隊受到挫折,同時陸續向陽新、吳寧、南昌方面增加兵力,有分數段進行抵抗的企圖。」日方估計,中國空軍可以投入武漢作戰的「破損飛機和組裝進口飛機」,數量大約為「二至三百架」。

大戰在即,看似準備就緒,但日軍的將領們仍有焦慮之事:極度的暑熱中,上一階段的作戰每每受到中國軍隊的頑強抵抗,部隊推進困難,傷亡嚴重,加之患病者增多,各部隊都出現減員,亟需新兵補充。而從國內抵達戰場的新兵,於酷熱潮濕中乘船長途行軍,不免因極度的水土不服導致身心疲憊、情緒低落。

一名日軍前線士兵寫道:

我們的中隊就躲在水溝的土堆四周跟敵軍對峙,然而由於四周的山裡都是敵人,子彈從四面八方飛過來。戰友們大部都受傷,也有些因為飢餓和疲憊而倒下來死在水溝的戰友們,他們的臉色都變成了茶色且浮腫,白花花的蛆蟲從他們的鼻孔和嘴巴掉下來。一連幾天都沒有吃東西,只能從漂浮著同伴屍體的水溝里舀髒水喝,活著的人也都快變成了鬼。我也覺得我的死期到了。對著月亮,我放聲大哭。

一九三八年八月二十二日,日軍大本營下達「大陸命第一八八號」、「大海令第一三五號」和「大陸指第二五〇號」,命令華中派遣軍對中國武漢發動全面進攻。

當日傍晚五時,日軍華中派遣軍司令部下達了作戰命令:

……

二、軍的意圖在於與海軍合作攻佔武漢地區要地,同時以消滅途經各地之敵,以挫傷敵之繼續作戰士氣。為此,首先應自大別山北麓地區及揚子江上並其北岸地區,依次向西獲得地盤。在揚子江南岸方面應將兵力集中到九江西南地區,然後切斷京漢及粵漢鐵路,做好直接攻佔武漢三鎮的準備。

三、第二軍於八月下旬自現在集中的開始行動。當擊敗途中駐在之敵後,應繼續首先進入光州、商城一線,而後準備向信陽方面及漢口北側地區前進。

四、第十一軍在揚子江及其北面地區,依次向西獲得地盤,同時擊敗當面之敵,大致繼續前進到瑞昌、德安一線集中,伺機佔領永修附近。準備從九月中旬向武漢三鎮及以南粵漢鐵路一線前進。沿揚子江作戰應與海軍配合。

五、航空兵團應以主力配合第十一軍,以一部配合第二軍的作戰,以資擴大其戰果,細節可直接與兩軍協商。

又,協同海軍,大致在影響地面作戰的地區內應投入飛機,摧毀敵空軍力量和攻擊敵要衝。

六、華中港口監理部應仍在揚子江,擔任船舶輸送任務。

又,為了配合第十一軍作戰,在彭澤以西擔任船舶運輸的官員,應受該軍司令官領導。同時為該軍溯江作戰指揮下的部隊和資材各一部,編入第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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