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春暖花開,萬物復甦。
檢察院辦公室吳主任手裡拿著一個大信封,來到一條熱鬧的街上。
人流穿梭中,他的目光看向了不遠處一爿小小的鋪面,鋪面只有三四個平方,是隔壁店面截出一小間出租的,外面掛著印刷板,寫著「手機維修、貼膜、二手機回收出售、手機快充」。門口用一個玻璃櫃檯隔住,裡面放著一些二手手機,櫃檯後面,一個男人正低頭專心致志地修理手機。
吳主任駐足朝那人看了很久,似乎下定了很大決心,慢慢朝他走去。到櫃檯邊,他停住腳步,就站在那兒,近距離默默地注視著裡面的那個男人。
過了一會兒,男人留意到陽光將一道人影投射到他身上,人影長久沒動,他這才抬起頭,辨認了好一會兒,露出依然燦爛的笑容:「吳主任!」
「小江!」吳主任眼睛中有著太多的感情,面前這人,才三十多歲,但已經有白頭髮了,他在笑著,露出了深深的抬頭紋和眼角的魚尾紋,他已不再年輕,他再也不是那個帥氣、幹練、堅毅,整個人總是充滿能量的江陽了。
江陽推開櫃檯,熱情地招呼他進來。
吳主任靠著牆壁坐著,打量了一圈這間小小的店鋪,隨後又把目光投向了這個曾經共事過多年的檢察官,遲疑了一陣子,緩緩問:「你出獄後這半年,過得還好嗎?」
江陽撓撓頭,不熱不冷地笑著:「還行,服刑期間有就業培訓,學了手機維修,好歹有門手藝。」
「你,一個浙大高材生……」吳主任喉頭一緊,有些哽咽。
江陽不以為然地笑起來:「這和學歷沒關係,誰說浙大畢業的不能修手機啊,別人北大畢業的還殺豬呢,反正現在能養活自己,日子能過。」
「你入獄實在是……」吳主任捏著手指關節,「我聽說你一直在向市檢察院和省高檢申訴。」
江陽突然收斂了笑容,正色說:「我白白坐了三年冤獄,我是被人陷害的,還被人誘騙寫下認罪書,這個公道,我一定要爭取,哪怕一次次被駁回,我還是要爭取。」
「這是公檢法的一次聯合判案,你想平反,太難了,太難了……」
江陽眼中微微透著防備,語氣也變得很冷漠:「吳主任,你是來勸我放棄申訴吧?」
吳主任低著頭沒說話。
「怎麼可能!」江陽冷笑著搖頭,「絕對不可能,平反我自己的冤獄只是第一步,我根本不是為了我自己——」
吳主任手一擺,慢慢點頭:「我知道,你不是為了你自己,你是為了把孫紅運他們繩之以法。」
江陽瞬時激動起來:「可是我沒有證據啊,這些年查到的那些證據去哪兒了呢?」他忍不住眼眶紅起來,「查到證人,殺了;查到兇手,死在公安局了;還有我和朱偉的遭遇呢?我能不爭取嗎?這樣的事情如果不能有個公道,我還念法律幹什麼!」
吳主任站起身,雙手抓住江陽的肩膀,重重捏了捏,過了好久,他似乎很艱難地說:「我這個月就退休了,這些年來,有件事一直藏在我心裡,每每想起,我都在懷疑當初的決定是不是做錯了。」
江陽抬起頭,發現他已經老淚縱橫。
「侯貴平有幾張照片在我這裡。」
「侯貴平來檢察院舉報岳軍性侵女童三次,都是我接待的。最後一次,他告訴我,他去公安局舉報,公安局說早已調查過,自殺女孩體內留著的精液和岳軍不符,不是岳軍乾的,不予立案。他不信,於是他拿了一個相機去跟蹤,終於有一次,他跟蹤到岳軍開車把另一個女孩送到卡恩大酒店,在酒店門口,岳軍把女孩交給了另外幾個成年男人,其中一個男人帶著女孩進了酒店。等另外幾個人走後,侯貴平衝進酒店想解救那個女孩,卻被保安趕了出來。當時岳軍把女孩交給那幾個人以及其中一人帶著女孩進酒店的過程,都被他拍了下來,他說雖然不能直接證明脅迫女孩賣淫的事實,但這種線索足夠公安展開調查了。可是他去公安局交了照片,公安局依舊不予立案。他只能再洗了幾份照片,送到我們檢察院。」
吳主任整理著思路,回憶著那一天侯貴平找他的情景,想起那個熱血的年輕支教老師,他不禁熱淚盈眶。
「後來呢?」江陽皺著眉,翻看著這些照片,照片都是在室外拍的,似乎並沒有能實質性證明他們犯罪的信息。
「除了這些照片外,侯貴平還拿來一張寫了幾個女孩名字的名單,說這幾個女孩都是被岳軍帶去給人性侵的女孩,名單不一定完全準確,是他從其他學生口中探出來的,但如果據此調查,必能找到受害人。」
江陽焦急地問:「那你有沒有派人調查呢?」
吳主任抿嘴很久,最後低下頭:「沒有,我勸侯貴平不要管這事,對他不好,他很生氣,很生氣很生氣,就這樣走了。」
江陽痛苦地叫起來:「你為什麼不調查,有照片有名單,這線索還不夠嗎!你如果當時就調查,還會有人死嗎!還會有人坐牢嗎!」
「我……」吳主任愧疚地深深嘆口氣,「我沒有你的勇氣,照片上的人,來頭太大,我……我不敢……」他雙手捂住臉,竟痛哭起來。
這是江陽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吳主任,一個即將退休的老人失聲痛哭,他再也不忍心責怪了,拍著對方的肩膀,竟有一種無能為力的虛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