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杭市刑偵支隊的大院里,一輛S級賓士緩緩駛進停下,從車上走下一位四十多歲戴著眼鏡、一身休閑裝扮的男人,邁著輕鬆的步子朝辦公樓走去。

趙鐵民透過落地玻璃指著他:「我們的客人來了。」

「他就是法醫陳明章?」嚴良頗為意外。

趙鐵民揶揄道:「你是在想憑法醫那點微薄收入,怎麼開上大奔了?你一個正教授都開不起,這陳明章嘛,要麼富二代,要麼拆遷戶,要麼靠臉吃飯吧?」

「最後一條對他有點困難,趙大隊長可以把這碗飯吃得很香。」

趙鐵民情不自禁地摸了下臉龐,哈哈一笑:「法醫有錢不奇怪,你過去那位姓駱的朋友不也很有錢嗎?」

提起那位姓駱的朋友,嚴良苦笑著搖搖頭,臉上泛著落寞。

「這位陳法醫呢,比你那位朋友更有錢,因為他是你那位朋友的老闆。」

嚴良啞然:「他是駱聞的老闆?」

「沒錯。我聽別人說,這位陳法醫當年私下很有賺錢的門道,炒股特別厲害,早年買了貴州茅台的股票,一口氣拿到2007年大牛市賣了,賺了一百倍,後來就辭職到杭市創業當老闆,開了家微測量儀器公司,幾年後他邀請駱聞以技術入股,成立了現在這家專門對口我們公安的物鑒設備公司。待會兒關於江陽和張超,你有什麼問題可以儘管問他,我們是甲方嘛。」

不消片刻,陳明章來到了辦公室。

十年過去,現在的陳明章是個四十五六歲的中年人,面容雖比起當年少了很多膠原蛋白,眉宇間倒是依然帶著一分和他年紀不相符的玩世不恭。

這一次他可沒像當年「勒索」江陽八百塊那樣,管趙鐵民和嚴良要錢,他現在的公司有一大半業務對口公安部門,作為乙方,他進門就掏名片,一口一句領導。

寒暄完畢,趙鐵民又找了幾位專案組成員和記錄員共同參加這次會議,彼此介紹一番,表明會議是響應省公安廳號召,大家要本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態度,共同努力攻克大案。末了,趙鐵民笑眯眯地暗示對方,如果你陳明章有所隱瞞,那他趙鐵民就會放大招。

立場表達清晰後,嚴良就開始發問了:「陳先生,你還記不記得2003年有一起命案,嫌疑人同時也是死者,名字叫侯貴平?」

「記得,是我做的屍檢。」陳明章沒有任何猶豫,脫口而出。

嚴良拿出了從平康檢察院拿到的屍檢報告,出示給他:「這份屍檢報告是你寫的嗎?」

陳明章瞥了一眼就點頭:「沒錯,是我寫的。不過——」他微微皺起眉,「你們怎麼拿到這份東西的?」

趙鐵民微眯起眼打量他:「我們是公安機關,拿到這份材料很奇怪嗎?」

「當然奇怪了,這份報告只在平康檢察院有,你們公安跑檢察院拿到這份報告,好像不太常見。」

趙鐵民和嚴良相視一眼,連忙道:「你說這份屍檢報告只在平康檢察院有?」

「對啊。」

「平康公安局呢?」

陳明章望了他們一圈,隨後漫不經心地說:「公安局以前有一份偽造的屍檢報告,現在可能沒有了。」

「偽造屍檢報告?」專案組其他成員都瞪大了眼睛。

陳明章回憶起來:「案子經辦人是李建國,當時的刑偵大隊長,他要我在屍檢報告的結論上寫溺斃。我是個很有職業操守的人,當然不同意,於是他拿了我的屍檢報告,自己在結論上寫下溺斃,所以平康公安局的那份屍檢報告上只有蓋章,沒有我本人簽字。我知道他這麼干,為防以後翻案,變成我的責任,我當時就另外寫了一份真實的屍檢報告保留下來。」

嚴良問他:「就是檢察院的這份嗎?」

「對。」

嚴良微微皺眉:「你這份真實的屍檢報告為什麼會放在檢察院?本該銷案的案子又為什麼會報到了檢察院?」

陳明章臉上露出尷尬的笑容:「我……我把屍檢報告賣給了江陽。」

「賣給江陽?」所有人都以為聽錯了,確認一遍後,他確實是說賣給了江陽。

嚴良咽了口唾沫:「好吧,你說說怎麼賣給江陽的。」

陳明章只好把當年的交易一五一十地向他們講述一遍。原來江陽拿到報告後,費了很大力氣,最後才在檢察院把侯貴平的案子重新立案,所以檢察院保留了這份報告。

嚴良思索著,又道:「李建國擅自偽造了屍檢報告,可是我們從公安局拿到的結案材料,裡面根本沒有屍檢報告,偽造的那份去哪兒了?」

「很簡單,江陽拿到我的屍檢報告後,就開始為此翻案,公安的報告有明顯漏洞,自然被人拿掉了。」

「被誰拿掉了?李建國嗎?」嚴良追問。

「也許是他,也許是其他人。法醫不管這些。」陳明章含糊地說著。

嚴良觀察了一會兒他的表情,他很自然,不過做大生意的人演技總不至於太過浮誇,不太容易判斷他究竟透露了幾分信息。過了會兒,嚴良問:「對於江陽你了解多少?」

陳明章雙手一攤:「我和江陽只是做了那一次交易,後來又見過幾次,我2007年就離開了平康,來到杭市,交情並不深。」

「你覺得他的為人怎麼樣?」

陳明章哈哈笑起來:「你們的意思是指他因受賄入獄,還有賭博、不正當男女關係這些事?」

嚴良點頭。

陳明章搖搖頭:「他後來怎麼變成這樣我不知道,至少一開始我認識的江陽,絕不是這樣的人。」

站在落地窗前,嚴良注視著陳明章坐上賓士車,漸漸駛出了支隊大院。

一旁的趙鐵民撇撇嘴:「這傢伙,沒說實話。」

「至少我們提問的,他都如實回答了,只不過我們沒問的,他也沒說,他有所保留。」

「你認為他為什麼有所保留?」

「也許他不想牽扯到自己,也許,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感覺得到,他對江陽的人品持肯定態度。」

趙鐵民連連點頭:「當說到江陽受賄、賭博、有不正當男女關係時,他語氣很不屑。」

「對於江陽這個人,我們還需要找更多的人還原。不過首先,我們應該調查一下李建國,照陳明章所說,是李建國偽造的屍檢報告。」

這時,趙鐵民接了一通電話,過後,他皺眉有些無奈:「恐怕調查李建國會比較困難,他現在的級別可不低。」

「什麼級別?」

「金市公安局政委兼XX主任。」

「比你還高。」嚴良倒吸口冷氣,意識到這是個很麻煩的問題,趙鐵民是杭市支隊的隊長,根本沒權力去調查一個異地城市級別比他更高的警察。

趙鐵民無奈道:「我只能找專案組裡省高檢院的同志,說服他們相信侯貴平的這宗案子一定與江陽被害一案存在關聯,請他們派人向李建國了解情況。」

嚴良微微眯著眼:「如果李建國當年在侯貴平的案子上存在某些違法犯罪問題,你會怎麼辦?」

「他不管當年做了什麼,都在我權力管轄範圍外。我只對江陽被害一案負責,如果他與案件有關,也是由省級機關處理。」

一聽到這句話,嚴良突然眼睛微微一縮,陷入了思考。

趙鐵民發現了他的異常:「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動機。」

「什麼動機?」

嚴良眼神望向窗外,喃喃自語:「張超自願入獄來,難道是逼迫專案組去調查李建國,為當年的案子平反?不對,為了李建國不需要這麼大動靜,翻案也不需要付出這種代價。動機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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