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我們 第十三章 對質

早上醒來,安琪躺在一張白凈的床上。乾淨潔白的屋內,掛著綠色的窗帘。她感到沮喪,又有點空虛,她這是在哪兒呢?她睜開矇矓的雙眼,幾秒鐘後,將注意力集中在床邊的一把椅子上。一個女人睡在上面,腦袋歪在一邊。「媽媽?」安琪嘴唇乾澀,沙啞地說道。

母親從椅子上一躍而起,走到安琪身邊,緊緊握著她的手。她發現自己的手腕上綁著柔軟的膠帶,行動非常不便。她幾乎感覺不到眼角流下的淚水。「發生了什麼?我到底做了什麼?我被抓了嗎?」

母親摸著她的額頭說:「親愛的,沒有。你只是在住院觀察,某件事觸發了你的暴力反應,考慮到你可能會傷害到自己或者其他人,你得像這樣冷靜幾天。格蘭特醫生從她妹妹家趕了回來,她真是個好人,他們幫你進行了下一階段的治療。」

「她還在這兒嗎?」安琪迫切想和她見面,梳理一下之前發生過的事情。

母親抬起手臂看了看錶:「她說很快就會回來查看你的病情,我猜她可能喝咖啡去了。我們守在你身旁已經很久了。」

安琪臉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對不起,媽媽。」

「沒事,比爾蜀黍的胳膊還好沒什麼大礙,你應該慶幸,你沒有刺中神經或動脈,他只需要縫兩針,吃點抗生素,然後包紮包紮就行了。當然,受傷的手指恢複起來可能要花更長時間,醫生說讓我們放心。」

安琪面色鐵青,一句話也不說。

「安琪,你不會不高興吧?那些都不是什麼致命傷,他也原諒了你。」

安琪的胃部在翻騰。「他原諒我?」她鬱悶地撕扯著手腕上的膠條,「該死的畜生!」

「冷靜點,安琪。否則我會再給你來一針鎮靜劑。」母親警告她。

安琪呆住。「媽媽,那個畜生性騷擾我很多年了,每次他都假借照顧我的名義來侵犯我。我回來後的那一周,他還侵犯過我一次。他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我不知道怎麼向你和爸爸解釋。」

母親表情舒緩,這並不是安琪想要看到的,她開口說:「可憐的孩子,比爾蜀黍說是你搞混了,你把他當成了那個綁架你、侵犯你的男人。」她用手托著安琪的下巴說,「還記得嗎?那個罪犯,顯然不是你比爾蜀黍。」

哦,那個狡猾的畜生!她淚流滿面,但那是其他人的眼淚,不是安琪的,她已經虛脫到哭不出來了。「媽媽,你到底聽懂了沒?我說的就是我曾經愛著的和信任的比爾,但是就是他,那個畜生,常年強暴和虐待我!」

母親輕輕搖了搖頭,說:「那年,你才六歲,親愛的。比爾當時還是個小男孩,你的意思,從那時起,他每周五就來侵犯你,而且持續了四年時間?」

「是的。」

母親輕輕搖了搖頭,看起來再也聽不下去了:「那你為什麼從來沒說過?也沒有暗示過我們?為什麼從沒反對過出門?你為什麼不說呢?」

自從告密者的秘密泄露出去後,她就一直在問自己這個問題,她答道:「他讓我發誓,絕不能泄密。」

「哦,親愛的,你真的搞混了。」母親焦慮地皺起眉頭說,「我們的比爾永遠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情。你應該看到他有多關心你,哪怕他自己受了傷,也不忘關心你。你肯定是不知道哪根筋又不對了,你的兩條記憶線交叉,弄混了。好了,就是這樣。」

她伸手撫摸著安琪的頭髮。

安琪將母親的手推開。她完全讀得懂母親篤定的表情——母親完全相信他說的。該死,為什麼母親會相信他,而不是她的親生女兒?安琪轉到另一邊,盡量不面對母親,把臉陷進枕頭裡說:「我想見格蘭特醫生,請你離開。」

母親發出一陣痛苦的喘息聲,走了出去。

接下來的十分鐘就像十小時那麼煎熬。此時,四肢被縛的情況,讓她不禁想起小老婆曾憤怒地給她描述過的囚禁畫面,一幅幅從她腦海一閃而過。她試著尋找腦袋裡的其他分裂人格,但是這個時候,他們可能害怕得藏在了角落裡。腦袋裡一片寂靜,或許鎮靜劑也起到了一些作用。

最終,格蘭特醫生敲了敲門,走了進來。她坐在了剛才母親所在的位置。「你一定被嚇到了吧?」她說,「你的分裂人格公然出現在你家人面前,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你的記憶回潮嗎?」

「現在說這事,我覺得我自己太蠢了,」安琪說,「要是我早點告訴你,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好吧,現在說吧。」格蘭特醫生說。這是格蘭特醫生最優秀的地方,她遇到任何事,不主觀臆斷,不責怪批評。「給我講講,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吧!」

「你能不能給我鬆綁?我覺得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格蘭特醫生掀起毛毯一看,發現了安琪手腳上的膠條:「老天,當然可以,他們怎麼能這麼做?我沒讓他們這麼干過。」

「我也可以保證你的人身安全,這周圍可沒有什麼利刃。」

格蘭特醫生溫柔地笑了。「是的,的確沒有。」她把安琪右手腕上的膠條鬆開,說,「那麼,開始講吧。」

安琪感覺體內有一股力量,是告密者在壓制自己不準泄密。她欲言又止地反覆了幾次,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安琪,虐待兒童罪,是少數幾個不受醫患保密協議限制的範疇。法院那邊要求我在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內通報你的情況,你還想繼續嗎?」

她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是的,當然,繼續。」安琪一股腦兒把告密者和比爾蜀黍的事情全盤托出。

格蘭特醫生咬了咬嘴唇說:「呃,我之前一直想不通,現在聽你一說,還真的說得通。你的大腦已經產生了一個救生艙,創造新的分裂人格出來應對,是一種自然生成的防禦機制。」

「是的,我完全明白。」安琪說,「所以,你相信我的話?」

「當然相信。」

「我爸媽不信,」安琪悶悶不樂地說,「他們寧願相信比爾,認為我就是個瘋子,你說可不可笑?」

「你想想,如果承認這個事實,他們的世界會完全崩潰。如果他們相信你說的是真的,那麼他們會有沉重的罪惡感,因為是他們給了這種事情發生的可能性,他們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但是如果你願意,我會和他們談談。」她撫了撫皺起的床單,「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真相的?」

安琪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我回來的第一周,也就是奶奶和比爾過來看望我的那次。我有近八個小時的失憶——我不知道原因。然後,幾周之後,告密者給我留下了一條重要信息,要我幫她找一盤磁帶。通過錄音,她才把整件事情的經過告訴了我。」

「那你自己有印象嗎?在那八個小時里?」醫生問。

「沒有,但是我確定,在那段時間裡,他的行為把我體內的分裂人格逼了出來,然後被他一次又一次地欺負。」

「是她,還是你?」

安琪很快就明白醫生想要問的是什麼。「是她。我能給出的證據,只有我胳膊上那一丁點燙傷,其他什麼都記不得了。」

格蘭特醫生眉頭緊鎖。「你有沒有做什麼防禦措施?」她小心翼翼地問。

安琪的胃感覺急劇下墜。「哦,我的天哪,沒有。稍等,我想起來了,我在那之後發現第一次月經來了。是的,在那之後很久才來。」

「你剛剛說,第一次?」

安琪羞紅了臉說:「是的,我也沒想到,竟然那個時候來,當時把我給嚇壞了。」

格蘭特醫生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說:「好吧,其實不然。女童軍曾經跟我說過,她有痛經和經期不規律的情況出現。」

「是嗎?好吧,也許我應該謝天謝地,記不起那段經歷。」安琪輕鬆地說。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單單這次對比爾反應如此激烈?」

安琪哼了一聲:「好吧,一方面,告密者告訴我整件事情,差點兒沒把我氣死。於是,我決定不會讓他靠近告密者,但是他如此高傲,如此自信,如此狡猾,他又開始故技重施,我實在是看不下去。另一方面,天使體察到我的痛苦,我的狂怒,他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其實,在告密者小的時候,整天一個人玩,那時天使並沒有出現。」

「天使,你說的是那位極具防禦機制的男性分裂人格吧?是的,我知道他一定會出來,因為你看起來不像是攻擊別人的人。」

「我感覺得到,他在我體內掙扎著,想衝出來。這種感覺很奇怪,好像在爭奪某種權力。」

格蘭特醫生側耳傾聽,表情很專註,沒有再次打斷她。

「告密者試圖讓我站在一邊,這樣她可以替我承受那些痛苦;天使讓我不要擋道,他要好好教訓比爾一番,讓他記一輩子;我被卡在中間,保護著告密者。最終,天使贏了,他保護著我們。他總是不自覺地就要保護我們,是吧?我是說,保護我們,這是他誕生的理由。他代表力量,代表復仇,這是他唯一要做的事情。」

「沒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