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我們 第九章 競爭

之前兩次為時一小時的實驗治療結果實在令人沮喪。告密者很聰明地藏起來,她躲藏的時間比其他人都要久。女童軍則很固執,她拒絕了格蘭特醫生引誘她現身的所有邀請,好像她已經知道定位之後將要發生的事情。或許,她真的知道。安琪也不確定,她的人格替身到底有多了解她的生活,他們好像一個個坐在漆黑電影院里的影評家,隨他們的喜好來做判斷。

赫爾斯醫生建議迅速進入治療的下一個階段,至少可以從他們已經發現的人格替身入手。他製作出一張漂亮的大腦透視圖,3D模擬動畫可以在他的電腦上任意旋轉。安琪的父母驚訝地看著。安琪似乎對這張圖饒有興趣。

「那是我的?」安琪問。

在一個可辨識的透明顱骨下,有一塊顏色鮮亮的區域,叫海馬體,是人格所在的位置。「紅色部分是你自己,安琪,主導人格,至今是比重最大的一塊;紫色是『狐狸精』區域——抱歉,『小老婆』區域;黃色是,呃,天使,男性分裂人格。所以,現在我們能夠找到這些區域分別對應的神經元,然後在神經元上注射改造感光基因。」

安琪對此有點痴迷。她覺得「我是誰」這樣的問題,最終竟然化作處於大腦中央的幾立方厘米的細胞上。

「如果目標錯誤怎麼辦?」母親問,「有沒有可能把安琪本人的人格給誤刪?我是說,這樣的事情要是發生,真的是不可接受的,不是嗎,米基?」

父親脫口而出:「當然無法接受。」

安琪呼出一口氣,看來父親還是在乎她的,即使兩人現在都不願意和對方對視。他繼續向醫生髮問:「這道程序到底安全嗎?」

赫爾斯醫生有點不耐煩地哼了一聲。他們在達成一致時,已經討論過這個問題。「感光基因技術廣泛運用在與帕金森綜合征、癲癇、脊椎骨裂,甚至某種形式上的失明等癥狀相關聯的神經元治療中。如今,這種方法被用來控制記憶的治療還處於實驗階段。這也是科學研究的最新領域。我之前也解釋過,我們會將帶菌病毒注射在我們希望新基因產生的細胞附近,我們的目標是非常精準的。」

父親點點頭。

母親接著問:「病毒本身?難道是無害的嗎?」

「當然無害。」赫爾斯醫生篤定地說,「說真的,它唯一的功能就是將基因注射到細胞里。我們已經選好了那些基因,不是嗎?我們面對的唯一風險是我們不能將所有人格替身消除乾淨,至於傷害到主導人格和大腦,你們大可放心。神經元本身都不會受傷害的,我們只是通過改變它們的鈣膜通道和離子泵,從而刪除它們發送信號的能力。」

母親看起來有些困惑。

父親用手不斷揉著頭髮說:「現在我完全糊塗了。」

多虧了初一的生命科學課,安琪似乎明白許多,或者部分內容。她問:「那你到底怎樣把病毒輸入到我體內?然後怎樣將它們深入到我的謀殺基因中?」

母親眉頭緊鎖:「別用『謀殺』這個詞,親愛的。」

赫爾斯醫生捋了捋他的山羊鬍說:「我喜歡這個稱呼,我可能以後就這麼叫,『謀殺基因』。話說回來,我們只需要在腦袋上鑽出三個小孔即可。」

「小孔!」父親火冒三丈,椅子砰的一聲倒在地上,「你是說在她腦袋上鑽洞?之前,我不記得你說過什麼『鑽洞』,你只是說『注射』。我以為只是打一針而已!」

母親和父親一樣激動地說:「你還要把她頭髮剃光?我可沒料到要這樣。」她把袖子放了下來,表情也更輕鬆一些了,「我們必須先買一個合適的假髮,這樣的話就沒人能認得出來了。唉,太多東西要準備了。」

安琪退了出來,看他們怎麼來處理這種緊張和焦慮。其實她覺得不值得為了這件事爭吵,不管治療中需要她做什麼,該來的總是會來的。結果,她的大部分頭髮都留了下來,這些頭髮足夠遮擋那三個通往大腦海馬體的小孔。基因植入計畫是一個漫長而艱苦的過程,但是比她接受儀器檢測的時候安靜得多。現在,他們需要等幾周的時間,等基因開始移動,然後控制這些鈣膜通道,或者在基因消失之前,控制其他所能控制的東西。

還得等幾周呢,安琪想。

但是,顯然她錯了。

最近,她感到早上越來越不想起床,但是又能怎樣呢?她的腦袋處於混亂狀態,根本沒有心思去上學。在那次治療前,一切都挺好的,她的成績甚至有所提高,她甚至覺得,等到聖誕節一過,她都可以跳好幾級了。但是,現在一切都是亂糟糟的,所有人格替身都溜了出來。

她打算穿好衣服,硬著頭皮去上學。誰知就在這時,小老婆竟然跑了出來,她走進衛生間,給自己畫上深深的眼影,塗上深紅色的口紅。真的是被女童軍說中了,就是一個狐狸精。在安琪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她的T恤一邊被扯開,露出肩膀。而在安琪睡覺的時候,女童軍還在不知疲倦地幫她抄寫作業,要麼就是幫她整理房間,搞得安琪早上起來,什麼都找不到。告密者整晚還在騎著她幻想中的小馬駒玩,這是安琪早上起來頭疼的主要原因,那種感覺,好像腦袋被驢子踢了一樣。

凱蒂是唯一一個可以讓安琪保持冷靜的安全港灣。她們每天一起吃午飯,到最後,每天晚上還一起聊天到深夜。如果安琪說「我想吃巧克力冰激凌,否則我就死給你看」的時候,半小時之內,凱蒂一定會開著她父母那輛老舊的汽車,拿著冰激凌在樓下等待。

「你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凱蒂說,這已經是凱蒂連續第三天給安琪送冰激凌過來了,「也許你應該出去慢跑,或者做其他運動。我現在正在增肥,你看,我現在什麼都吃。」她指了指手中的沙拉,然後壓彎了一片紫色空心菜菜葉。

「不好意思,我一個人能吃五個人的飯。」安琪想搞清楚凱蒂的真實實力。

凱蒂笑著說:「你又沒有懷四胞胎,這個借口可說不過去哦。」

安琪低聲說:「某種程度上,我已經開始恢複記憶了。」

凱蒂的笑容突然僵住了。「哦,安琪,哦。」她一隻手越過飯桌,握著安琪的胳膊說,「你的失憶症真的恢複了?」

「是的,某種程度上,」安琪說,「你知道嗎,之前我和家人、醫生一起弄清楚了,在我這三年失蹤的日子裡,我的身體催生出一籮筐的多重人格。」

凱蒂大口喘氣,眼睛睜得很大。「一籮筐?你在開玩笑吧?」她注視著安琪的眼睛,想找到些什麼線索出來,「沒,你的確沒在開玩笑,只是這事聽起來挺麻煩的……不過很酷。」

「酷?」一陣譏諷聲傳來,「有點吧。實際上,他們是那些真正幫助我儲存記憶的替身。不過現在,他們打算和我分享他們的秘密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哦,」凱蒂坐回座位上,雙手交叉,說道,「哦,好吧,這麼勁爆的秘密足夠讓我吃掉一個大巧克力冰激凌了,今晚我請客。」

凱蒂有點猶豫,繼續說:「你……還想談論這件事情嗎?我的意思是,和我這樣的一個普通人說,而不是給醫生說。」

「最後再說吧,應該快了。我現在還在試著遺忘綁架和囚禁給我帶來的傷害,還有三個女人和一個男人一起分享我身體的破事。」

「嘿!我們誰都有心理問題啊,」凱蒂說,「你的只是多了個名字而已。」

「而且還得有計畫,」安琪說,「我不知道怎麼來控制他們。」

「那當然,」凱蒂說,「我的意思是,例如,今天誰給你穿衣服了?」

「別!」安琪這才想起來,昨天晚上睡覺前,她明明將一條藍色牛仔褲和黑紅相間的毛衣放在一邊,結果現在身上竟然穿著一件粉紅花朵圖案的上衣,頭上系著一條髮帶,這是女童軍在作怪;而黑色瘦身長褲搭配細高跟鞋則是小老婆的功勞;另外,脖子上掛著的幼稚的玻璃珠項鏈,顯然是告密者乾的。

「他們在各自行動之前難道不會考慮一下嗎?」安琪無奈又沮喪地說,「搞得我看起來像個鄉村來的世俗女!」

「說真的,」凱蒂說,「你可以把他們每個人安排到一周中的不同日子嗎?」

「我該怎麼做?」安琪問。

「在你的卧室掛一張日曆,然後寫清楚,每天穿什麼衣服,做什麼事情,等等。」

「好奇怪的感覺。」安琪說。

「難道你這一身打扮就不奇怪了?」

「哦,天哪,你說得對。」至少,這個建議看起來很實用。

安琪沒指望從格蘭特醫生那兒得到什麼建議,因為他們看起來只是沉迷於這個研究和實驗本身。她真想放棄治療,然後用盡全力將所有人格都引出來。安琪有點沮喪,不管怎樣,她還是要老老實實待在機器里。五個療程完全結束後,兩個人格替身被測定出來。好吧,為了公平起見,安琪讓告密者躲起來,而女童軍怎麼辦?

他們需要新的突破。

「我想知道,是不是因為小老婆阻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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