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我們 第六章 壓抑

安琪坐在床上,試著把日記本的鎖頭修好。她一定不能讓父母看到女童軍寫的信。她知道,父親看了,要麼會大發雷霆,要麼會一蹶不振,誰也不知道結果會怎樣。母親可能會好一些,至少看起來,母親更願意幫助安琪,而不只是催促她去看心理醫生。哪怕再尷尬的窘境,她也知道母親對她的愛有多深,但是她會喜歡女童軍嗎?或者在安琪聯繫到其他成員以後,對他們的態度會怎樣呢?也許,她應該給母親時間去接受這一切。

「媽媽,在嗎?」她叫了一聲,但沒人回應。她飛奔到樓下廚房,廚房燈是滅著的,也聞不到任何早餐的味道。「媽媽?」她邊叫邊走進廚房。廚房裡沒人,她趕緊跑上樓,來到父母的卧室門前。她輕輕推開門,叫道:「媽媽,你在哪兒?」

「她去食品店買東西了,」父親的喊叫聲從套房裡傳來,「你奶奶和比爾叔叔要過來。」

「好了,我知道了!」安琪答道。就在她正要扭動門把離開房間的時候,她突然發現,父母的床頭桌上平躺著一個大筆記本,在母親睡覺的那一側,看起來很有趣。

她悄悄扭過頭望了一眼,然後躡手躡腳地回到父母的卧室,拿起了筆記本。仔細一看,這實際上是一本剪貼簿。母親有個愛好,就是喜歡用剪貼簿來記錄生活。或許,這個本子能夠向她展示,在她失蹤的這三年里,父母都幹了些什麼。也許有某些她不知曉的旅行等等。

她擦拭著封面,有點猶豫。如果這真的是母親的日記本呢?一種愧疚感順著後背冒了上來,她晃了晃手中的本子,想到之前母親也看過她寫的日記,頓時覺得平衡許多。她輕輕將門關好,深呼一口氣,掀開了第一頁。她的目光落在了……

第一頁。八月三日報紙頭條:一名女童軍在安吉利斯國家森林營地走失。她初一時的照片被放大好幾倍附在旁邊,臉上的痘痘都看得一清二楚。

第二頁。八月六日報紙頭條:森林管理局擴大搜救範圍尋找失蹤少女,當地有人看到美洲豹出沒。一張營地的地圖就貼在旁邊,上面標了幾個圓圈。

安琪摸了摸清脆、泛黃的紙頁,蒼白的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原來,母親把一切有關她的報紙、文章都留下來。安琪的腳底有點彆扭,胃裡又開始翻騰起來,誰知,她接下來翻到了……

第三頁。八月十七日報紙頭條:童子軍為失蹤女孩守夜。報紙上的照片中,麗薇、凱蒂和威爾斯夫人都在抽泣,燭光照亮了她們的臉龐。她們身後有無數個閃亮的光點,場景真的好壯觀,也能看出大家很團結。

第四頁。九月十五日報紙頭條:聖迪馬斯山救援隊朝高海拔區域推進,全面搜索失蹤女孩。提供線索者必有重謝。

第五頁。十一月二十二日報紙頭條:聖迪馬斯山迎來該地區冬天史上最早的一場雪,山路按理會變得異常寒冷。森林救援隊停止搜索失蹤少女。嗯,三個月多一點,他們就取消了搜索,大概一百天。

第六頁。十二月四日報紙頭條:加尼亞達高中為失蹤少女舉行追悼會。報道里提到追悼會上的致辭和歌曲,安琪沒有什麼感覺,好像是發生在別人身上一樣。她半天才認清楚照片上的老師和朋友。

……

第十七頁。八月三日報紙頭條:安琪拉·查普曼失蹤滿一周年,加尼亞達社區將今天定為哀悼日。

她用微微顫抖的雙手一頁一頁翻過剩下的內容,直到……

第二十二頁。沒有報紙,只有一張美麗的照片。亮橙色和楓紅色的樹木在綠色的草坪上形成一道天然拱廊。遠處,灰白色的長方形物體讓照片有一種超現實的感覺。近處,一個裝著白色菊花的花瓶是焦點。這張照片為什麼會出現在剪貼簿里呢?

安琪眯起了眼睛,媽媽,這是什麼?草坪?還是……她兩個肩胛骨之間的某個部位隱隱作痛。難道是公墓?是的,的確是公墓。而最後一頁的照片,竟然是一座墳墓。噢,天哪,是安琪的墳墓!

哦,我的天哪!她喉嚨干啞,欲哭無淚。不論母親怎麼解釋,他們其實早就放棄她了。是他們叫停了搜索,然後對外宣稱她死亡的消息。噢,在他們已經準備好開始一段沒有安琪的生活時,她的歸來顯得那麼不合時宜!

安琪顫抖著雙手將剪貼簿放回原處,打開門,呆若木雞地走回自己的房間。就像一個活死人,是的,這就是她現在的真實寫照。

她想起女童軍給她留的那封信,幸好沒有拿給母親看。見鬼!現在,她真的只能獨自一人面對這所有的事情了。

在安琪小的時候,祖母經常給她唱一首歌謠聽:「小馬駒,小馬駒。黑色棕色的小馬駒。灰色花斑的也好看。」安琪那時候還太小,很多字都聽不太懂——花斑?它們是畫板嗎?但這首歌謠的調調,多少年來安琪一直記在心上。

安琪哼唱著這首歌謠,唱了一遍又一遍,等著奶奶的到來。「噓!噓!小寶貝,不要哭,不要鬧。睡覺覺,睡覺覺,我的小寶貝。」奇怪的歌詞。這曲繚繞心頭的旋律讓安琪感覺更加悲傷了,但還沒到流眼淚的程度。

合唱團般的嗓音,伴隨著快樂問候聲,沿著地板傳到安琪耳中,一掃籠罩她心頭已久的陰霾。原來是奶奶到啦!安琪的名字伴著奶奶的笑聲傳了進來。

「我來啦!」安琪用手胡亂理了理頭髮,她現在不喜歡照鏡子,鏡子中的那個她太嚇人了。

「哇,過來坐,親愛的!」奶奶在樓梯下等著,雙手在背後交叉著,「抱抱奶奶,好嗎?」

安琪開心地跳進奶奶的懷抱,激動地聞著那熟悉的熏衣草和象牙肥皂的味道。

兩人緊緊擁抱好久,奶奶伸出胳膊把她抱了起來,仔細觀察她說:「你看看,從你失蹤到現在,我都縮小了好幾寸,皺紋也多了,白頭髮也厚了,而你還是那麼年輕靚麗。」

「我也這麼覺得。」一個男人說道,「和以前一樣漂亮。要不要抱抱你以前最喜歡的蜀黍?」

安琪抬起頭,看著這個說話的男人。他梳著平頭,方下巴,一張不太熟悉的面容在她記憶中有點模糊。她眨了眨眼,上次見到比爾蜀黍是什麼時候來著?應該是他入伍那年,也就剛滿十八歲,而安琪那時候大概十歲。加上三年失蹤的時間,他們一共有六年未見了。這六年足以將一個羞澀的鄰家男孩轉變為一位高大結實的帥小伙。

安琪試圖在記憶中還原過去那個少年的模樣,面前這位紳士,正在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著自己。她抱著比爾蜀黍,明顯感覺到現在的他要比以前壯實得多,他把安琪緊緊貼在兩塊強壯的胸肌上。

「看看你,都長這麼大了。」他對著安琪說。他的身體感覺有些灼熱,散發著沐浴露的強烈味道。他的一隻胳膊摟著安琪的腰,她略微有點顫抖。

《漂亮的小馬駒》的童謠樂曲,伴隨著一個孩子尖細的嗓音,輕輕地傳入安琪的耳中:噓!噓!不要哭。

母親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我在廚房把飯菜都做好了。」

「我去倒酒,」奶奶說著,走了出去,「大家都餓了吧?」

安琪聽到比爾蜀黍的肚子里傳來咕咕聲。

「嗯,快餓死了。」

他用手指托起安琪的臉說:「我想說,你比以前漂亮多了。」接著,他又用這根手指摳了摳鼻孔,另一隻胳膊還在緊緊摟著安琪。他翹起嘴角神秘地笑著,那笑容中彷彿隱藏著什麼東西……

安琪的心臟怦怦直跳,不知道為什麼,從他的懷裡掙脫出來。她很明顯感覺到,他並不想鬆手。就這樣,兩人僵持了很久。

「大家……都在呢……」安琪指了指廚房,結結巴巴地說。

他用手指做了一個「噓」的動作。「不要泄密哦。」他詭異地笑了,好像有一個隱秘的笑話不能告訴別人似的。他看人的眼神極其特別,又好像在哪裡見過。他的臉龐卻變得模糊,天旋地轉,陰森恐怖,離她越來越近。她的膝蓋癱軟無力,她的呼吸幾乎停止,她被抱得太緊了。

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叫道:趕緊!安琪,快藏起來!

她轉過頭,想找到聲音的來源,但是眼前卻一片漆黑,她的眼睛肯定出了什麼問題。她閉上雙眼,使勁地揉啊揉。這時,耳中傳來了嗒嗒聲,是駿馬賓士的聲音。她的眼底出現了一幅畫面,一個膚色慘白、一頭金髮的女孩騎著一匹棕色駿馬疾馳而過。

「快回來!」安琪請求道,「你到底是誰?」

在馬蹄嗒嗒的聲音背後,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我不能說,拒絕泄密。

前門砰的一聲被關上。馬蹄聲消失了,安琪的眼睛還睜得老大。她深深呼出一口氣,舌頭上還留有巧克力冰激凌的味道。

「哦,這真是一次美妙的拜訪。」媽媽說。

安琪看了看屋內的人數,發現只有自家人在:「怎麼回事?他們走了?已經走了?」

「是的,時光飛逝啊。」母親邊說,邊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你和比爾叔叔出去散步時,奶奶幫我一起洗了盤子,今晚大家睡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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