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你說這些廢話是什麼意思?我只知道你欺騙了我!」我粗暴地打斷了他。

「沒錯,張小鋒是我安排的。我給了他和他媽一萬塊,讓他們去你的面前講一個並不存在的故事,我對他們說,那是隱蔽拍攝的一場電影,不允許有半句錯誤的台詞,半個失誤的表情。看來,他們做到了。」田乃剛若無其事地說,「其實,我只是想告訴你,實實在在地發生在你眼前的,並不一定是真的。」說到這裡,田乃剛拿起桌上的電話,按了幾個鍵,然後說:「叫孫經理進來。」

不大一會兒,有人敲了敲門,然後一個男人走了進來。男人大概四十歲,穿一身筆挺的西裝,面容光潔,神色從容,頭髮打理得一絲不亂。他看見田乃剛臉上殘留的血跡時吃了一驚,但還沒等他說話,田乃剛就沖他揮了揮手,說:「好了,出去,把門關好。」男人還想說什麼,但一看到田乃剛的表情,就立刻轉身走了。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腦海中忽然掠過一道閃電——好像在哪見過他!

「沒錯,你認識的。」田乃剛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麼似的,朝我點了點頭,「徐建國,原來在市第二棉紡廠做普通工人,後來企業經營不景氣宣告倒閉,他成了一名下崗職工。患有多種嚴重的強迫症,哦,還有一種病,你們心理學上好像叫做——軀體化障礙?」

我無法用任何語言來形容和描述這個時候我的情緒,我只覺得天地開始旋轉起來,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被染成了黑色,我一下子丟失了重心,獃獃地坐在了苗雨瞳剛才拿進來的椅子上面。我好像盲了,啞了,僵硬了,變成了一株植物。

田乃剛卻完全沒有停止的意思,不緊不慢地說道:「你看到了,被文學迷惘了的可憐少年,其實是個小流氓;捏著米飯糰的患有嚴重強迫症的男人,穿著破了洞的工人服,其實他是衣冠楚楚的、神色從容的。但是他們都是最好的演員,都是最虛偽的謊言家,都是最善於欺騙且能夠以假亂真的道具……」

「夠了!你這個變態!瘋子!魔鬼!我操你祖宗!」我狂吼著,咆哮著,像一隻受傷的野獸,而田乃剛則是那個殘忍而邪惡的獵人,他已經完全將我逼到了死角,我卻連最後的幾顆牙齒也掉了。

田乃剛木然地看了看我,忽然哈哈哈地狂笑了起來:「很好,這才是天然的。你終於把真實的自己拿出來了。現在我可以給你講另外一個故事了——有個女人,她有富裕的經濟條件,但是她不快樂,她說她的老公是個變態,你們心理學上叫什麼來著?哦對,如果我沒弄錯的話,叫窺淫癖。她有個外遇,姓林,但是這件事好像被她老公發現了,於是她的變態老公要殺她,還準備了繩子。不過,你剛才已經懂得了,謊言嘛,都有華麗的外衣——就像這個叫做lisa的女人全身的名牌一樣。但是謊言的背後呢?可能都是骯髒的、下賤的——她還有可能是個妓女啊……」

韓子東和警察們衝進田乃剛的辦公室時,我正把他反剪著雙手按在地板上,左膝抵著他的後背,一拳一拳地打他。後來聽韓子東說,我當時的眼睛通紅通紅的,睜得幾乎要暴突出眼眶。直到兩個警察把我拖開,我還在揮舞著拳頭,目光兇狠而表情僵硬地低吼著,喉嚨中發出了像野獸一樣的聲音。他說,我好像瘋了。

是的,我確信自己真的是瘋了,就在田乃剛說出lisa的名字後的下一秒。一連串的刺激讓我的精神系統完全崩潰了,我根本無法接受一個個發生在我面前的假故事,竟然都是田乃剛一手策劃和導演的,張小鋒、徐建國、甚至包括lisa,也就是死去的施秋婷——那個在我的面前說了個假故事之後不久,就被殺死的妓女。我給韓子東打了個電話,然後摔掉手機,就撲到了田乃剛的身上。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昏厥過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我只知道那是一個如同永夜般的黑夢,夢中有一扇布滿眼睛的巨門,無數道目光羽箭般射向了我,我跪在那門的面前痛哭哀號,撕破衣裳,將自己抓得鮮血淋漓,卻不敢哭出半點聲音。突然,那門露出一道縫隙,光芒瞬間灼傷了我的眼睛,我聽到了一陣空曠而緩慢的腳步聲:喀噠、喀噠、喀……我猛地驚醒了。

此時已是傍晚時分,借著窗外夕陽的微光,我首先看到了蘇弦,然後是她身後的師傅和韓子東。蘇弦握著我的胳膊,一邊激動地叫著「醒了醒了」,一邊眼淚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我虛弱地伸出手指,在蘇弦的眼角輕輕地抹了一下,然後氣若遊絲地說了一句:「不哭……」師傅這時候也蹲下身來,雖然語氣還是素常的冷靜,表情卻透著一絲擔憂地問了我一句:「行嗎?」

「行……」看到師傅,我忽然有了些力量,掙扎著想要坐起來,急切地說:「他……他是兇手。」接著,我把上午和田乃剛之間發生的事情都講了一遍。師傅眉頭緊鎖地聽完了我的敘述,在我的肩膀上按了一下,說:「躺著吧。」然後就跟韓子東急匆匆地離開了。蘇弦撲在了我的懷裡,緊緊地抱住了我。

第二天清晨,我的體力終於恢複了一些。趁蘇弦去醫院外面給我買早餐的時候,我給韓子東打了個電話。可是我們的通話還沒有結束,我就坐了起來,拔掉手背上的輸液針頭,跑出病房打了輛計程車,直接到了刑警隊。因為韓子東對我說,田乃剛已經被放回去了!

當我衝到師傅的辦公室的時候,他正在和韓子東一起就著一袋榨菜吃饅頭。見我跑了進來,師傅先是看了一眼韓子東。韓子東嚼著饅頭的嘴僵了一下,嘟囔著說:「是他給我打的電話,不是我主動說的。」

「為什麼把他放了?他是兇手!」我急得有些站不太穩。

「過來坐吧。」師傅指了指身邊的椅子,「吃東西了嗎?」

「lisa,就是施秋婷,她去我那裡編造的那個假故事,就是田乃剛安排的啊!」我激動地揮動著雙手,「還有,他還有提到過施秋婷身上的名牌,先前不是已經可以證實施秋婷死亡前在我那裡出現的時候背的gucci包,是苗雨瞳的嗎?苗雨瞳不是說那是他老闆送給她的嗎?她的老闆就是田乃剛啊!他是兇手!為什麼要放了他?」

「你先坐下。」師傅走過來拉住了我的手,把我扶到椅子上面,「這裡面有問題。」

「你和田乃剛在他公司發生的所有的事情,他都已經交代了。」韓子東這時說道,「他承認了他安排過張小鋒、孫有為,就是化名徐建國的孫經理,還有施秋婷,化名為lisa的妓女,去你的診所對你講了假故事。也把當時對你所說的話的所有細節都講了,和你昨天醒來後所說的,完全一致。但是就像師傅所說的,這裡面確實有問題。」

「還有什麼問題?」我激動地站了起來。

韓子東說:「首先,我們先前認定的關於gucci包的線索是怎麼來的?是你說的。而且,僅僅是你說的。雖然後來我們在粟陵縣東郊的油菜田邊上,找到了幾件被焚燒過的衣服殘骸,一塊女士腕錶,和一個金屬質地的gucci標牌。但是除了有金屬成分的腕錶和標牌之外,其它的衣物都已經面目全非了。我們也是根據當初你的敘述,懷疑那很有可能是施秋婷見你時的穿著。那麼現在咱們轉回來,除了你的敘述之外,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施秋婷死前與你接觸時,穿的就是你所描述的那一套衣物。而相反,卻有直接的錄像證據可以證明,施秋婷遇害之前穿的,完全是另外一套裝扮。」

「你的意思是說我在撒謊?!」我叫嚷起來。

「聽我說完。」韓子東繞到我的面前,「其次,田乃剛交代的與你對話的細節裡面,只提及了她的一身名牌,但是並沒有具體說是什麼名牌,都有哪些東西,對吧?而田乃剛說,他先前給過施秋婷一萬塊錢作為酬勞,當時他讓她去買幾件名牌衣服,作為演戲的逼真道具以達到效果,但是施秋婷到底有沒有去買,見你時有沒有穿,他並不確定。同樣,我們也沒有證據可以證明他說的是謊話。」

「不對,還有我的助理聞萊!是她先接待的lisa,她可以證明我所描述的lisa的穿著的!再說,那也不能放他啊!你們還可以調查他,施秋婷離開心理診所到她被害的那段時間裡,他田乃剛在什麼地方,在做什麼?」

「這不用你教,我都問過了。聞萊記不清了,她完全回憶不起來當時lisa穿的是什麼樣的衣服,背了什麼樣的包。而田乃剛,他有時間證人。」

韓子東說。

「誰?」

「苗雨瞳。她可以證明,在案發的當晚,田乃剛一整夜都和她在一起,她說……她說他們在干那個。他們目前,是同居狀態。」

我啞口無言。

師傅一直沒有講話,韓子東說完,師傅遞給了他一根煙,兩個人湊到火苗上點燃,藍幽幽的煙霧就升騰了起來。忽然,師傅竟對我笑了一下,然後將他的煙遞給了我,說:「來,抽一根。」我迷惑地看著他,他微笑著沖我揚了揚下巴:「放鬆點兒,孩子。」這個稱呼讓我不禁一愣,許多年以來,師傅要麼叫我微晨,要麼叫我「哎」,更多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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