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二佞臣合謀除韓非

甘泉宮的內書房,是秦王日常處理國務之處,但今日的氣氛頗不尋常。從大門以外,直至殿門的九級石階,長長的路上,站滿了手執金瓜斧鉞的雄壯兵士。一個個無不身軀高大,足以顯示出秦國武力的氣勢。李斯引領著韓非一步步走向內書房,使韓非感受到秦國的強大。待韓非進入內書房,則更令他大吃一驚。這位傳聞中以窮兵黷武為樂事的秦王,竟然格外喜歡書籍。高大寬敞的書房內,成排的書架上堆滿了成捆的竹簡和成卷的帛書,使他這個以學者著稱的人,都感到嘆為觀止。書房內外,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也向韓非昭示,秦國之強大,不只是靠的武力,而是文武並重。

嬴政高坐在龍台上,是一種傲視天下的姿態,李斯引見後退過一旁。韓非上前跪倒:「韓國使臣非,叩見秦王千歲,願秦王聖體康健長壽千秋。」

「貴使請起。」嬴政隨即改口,「寡人還是稱你為先生吧。」

「大王抬愛,先生二字愧不敢當。」

嬴政步下龍台:「自讀到你第一篇文章起,在寡人的心目中,韓非便已是孤王的先生。」

「大王如此錯愛,令非如芒在背。」

「先生,坐下敘話。」待韓非入座,嬴政又說,「自讀了先生大作《孤憤》,便急於謁見先生,以便當面求教。孤王特派遣先生的同窗李斯為特使,前往貴國相請,不料韓王竟然見拒並口出狂言,無奈之下寡人才發十萬大軍,也可見孤王求賢若渴之心。」

「非一布衣,何德何能,勞大王如此垂青,」韓非話語一轉,「況因小人之故,使得韓國民眾將受刀兵之苦,更令非五內如焚。願大王體諒民生疾苦,撤回天兵,以安黎庶。」

「先生已到咸陽,大軍自當回秦。」嬴政一笑,「難得先生以民為重。李大人,傳寡人旨意,即日撤兵。」

「臣遵旨。」

嬴政興緻很高:「韓先生,你來看看,寡人在讀誰的大作!」

韓非近前,到了御案邊,注目望去,是兩篇文章同時攤在書案之上,都是他的寓言,一為《自相矛盾》,一為《買櫝還珠》。不由心中竊喜,口中卻說:「大王,小人胡言亂語,有污您的聖目。」

「先生大作,寓意深刻,發人警醒,真乃當世大才奇才。」嬴政讚不絕口,「只可惜韓王不識千里馬也。」

「大王過譽,令非汗顏,實不敢比千里馬,不過一黃牛耳。」韓非自謙。

「寡人渴求一見先生,今幸得近尊顏,有諸多不明事體請答。」嬴政恭恭敬敬說「萬望不吝賜教。」

「大王萬萬不可如此過謙,有話只管動問。」

「先生大作《五蠹》,孤王不甚明了,還請稍加講解。」

「五蠹者,即國家權力所存之五大弊病,也就是說有五種蛀蟲危及國家的富強與安定,必須認識到並徹底杜絕。」韓非說起這些,真是侃侃而談,恰似行雲流水,舒緩有致,張弛有度。

嬴政聽得如久渴禾苗得遇甘霖,絲絲入地點點潤心,對韓非的學識欽佩得無以復加。

二人的交談不知不覺間已過了兩個時辰,但一個願講一個願聽,兩人皆毫無倦意,可說是談興尚濃。李斯和趙高見他們大有相識恨晚之意,心裡無不酸溜溜的,雖被晾在了一邊,可誰也不敢離開。

一陣木杵拄地的聲音叭噔叭噔響起,趙高扭身一看,是趙太后到了,心中覺得沒底,心說,這個沒死的老太太她來做甚。職責所在,移身上前問道:「太后,您這是為何而來,大王也未曾宣召。」

趙太后對趙高似乎沒好氣:「少廢話,告訴大王,我要見他。」

「這,」趙高有意攔擋,「大王正在會客,奴才不敢打擾。」

「你報是不報?」

「奴才不是不報,而是不敢。」

「哼!」趙太后拄棍向里就走。

「太后,這如何使得,你擅自入內,大王會怪罪奴才的。」趙高以身相攔,擋住去路。

趙太后將趙高一把推開:「好狗不攔路,你算個什麼東西!」

趙高沒提防,閃了個趔趄:「哎,太后,你不能啊。」

趙太后徑直走進了房中,嬴政一見,趕緊起身:「母后,您怎麼來了?」

「自然是有事。」

嬴政轉過身,不悅地瞪著跟著入內的趙高:「你為何不加通報?」

「大王,太后她……不容奴才通稟,就,闖進來了。」

「母后,宮中還是要講規矩。」

「我的大王,你還知道規矩,那麼為娘問你,將我的兒媳婦,你的王夫人關進冷宮不聞不問,又是哪家的規矩呀。」

「啊,母后是為杏娟而來。」嬴政解釋,「實在是兒國務繁忙,這不,正在接待韓非先生。」

「為娘不管他寒非熱非,我是心疼我那兒媳,她在冷宮孤苦無依,你怎能將她丟在腦後呢?」

「母后,兒臣一定儘快處理。」

「王兒,為娘不能再等了,要你即刻開釋杏娟。」

「母后,這投毒之事總要弄個明白。」

「那你現在就審。」趙太后是步步緊逼。

嬴政在韓非面前不好對趙太后發火,畢竟是生身母親,只好對韓非謙意地一笑:「先生,今日權且到此吧,緩一兩日寡人當再求教。」

「謹遵大王之命,非隨時恭候。」韓非躬身退出。

嬴政表情不悅地對趙太后說:「母后,隨我去冷宮吧。」

趙太后拄著拐杖,叭噔叭噔跟著嬴政走了。趙高給李斯丟了個眼色,也隨嬴政走了。李斯明了趙高眼色的含意,嬴政對韓非也太重視了,如果沒有趙太后前來,二人說不定還要長談多久。

冷宮中的杏娟過著度日如年的生活,可說是每日以淚洗面,要不是趙太后的規勸,她早就命赴黃泉了。突然間見到嬴政進來,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及至看到隨在身後的趙太后,始知這是太后將嬴政搬來。她強忍住悲聲,上前施禮:「臣妾叩見大王。」

「在這冷宮中閉門思過,也這麼長時間了,說說為何要在萬壽糕上投毒。」嬴政黑著臉發問。

「大王,妾妃與花美人從無讎隙,怎能下毒陷害,實在是天大的冤枉。」杏娟啼淚作答。

趙太后在一旁幫腔:「杏娟自小在為娘身邊長大,為人和善謙恭,從無害人之念,斷然不會出此下策。」

「花美人總不至於自己下毒吧。」嬴政反問,「那這萬壽糕的劇毒又從何而來呢?」

趙太后斜一眼趙高:「這中間諸多環節,說不定是誰做了手腳,便趙高投毒也未可知。」

「太后,您可不能把屎盆子往奴才頭上扣,這事奴才可是擔當不起。」趙高連聲叫屈。

趙太后咬住不放:「不是你,會是誰?」

趙高反擊:「王夫人不會下毒,誰能保證她的總管劉公公不下黑手,劉總管可是經手送萬壽糕的人。」

「這,」杏娟忙作辯解,「劉公公跟我多年,為人正派,絕不會做這種喪盡天良之事。」

其實嬴政心中對這件事早有看法,他幾乎已認定是花美人疑點最大,但是沒有證據,又不能將自己心愛的花美人當成兇手,這邊太后又逼著要開釋杏娟,看來只得委屈劉公公了,且讓這位劉總管做只替罪羊吧。嬴政口傳諭旨:「萬壽糕是劉總管親送,他的疑點最大,寡人無暇詳查,且將劉總管驅逐出宮,王夫人無罪開釋還宮。」

杏娟倒地便拜:「謝大王明察秋毫。」

趙太后也面帶笑容:「這才是我的好王兒。」

晚膳的時刻到了,豐盛的酒菜擺上了几案,珍饈美味散發著沁人心脾的香氣,使人饞涎欲滴。趙高見嬴政仍在專心致志地讀書,不免近前呼喚:「大王,該用膳了,飯菜都快涼了。」

嬴政很勉強地將頭抬起:「韓非的著述真是太精闢了,讀他的文章足以讓孤王廢寢忘餐。」

「大王,有些言過了吧。」

「不,韓非所著前無古人,立意精深,誠為治國良方。韓王不用,我秦國一定重用韓非。」

趙高心中很不是滋味,但他口中卻說:「大王一向重才,這是韓非的福氣。」

嬴政吩咐:「將韓非即刻請來,同孤王共進晚膳。」

趙高有些難以接受:「大王,對一布衣如此垂愛,未免過於抬舉,有失大王的身份。」

「韓非才高八斗,寡人就要不拘一格。」

「大王,韓非也許已用過晚餐,且待您用過晚膳後,奴才再去宣召他不遲。」趙高推拖。

嬴政現出不悅神色:「怎麼,妒忌孤王對韓非看重不成。」

「奴才不敢,」趙高急忙見風轉舵,「奴才這就去召韓非入宮。」

韓非奉召來到宮中,嬴政笑吟吟相邀:「先生,來與孤王共進晚膳。」

「這如何使得?」韓非既感到意外,又萬分驚喜,「小人何德何能,怎配與大王同桌共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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