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文信侯飲鴆洛陽城

淅淅瀝瀝的春雨,點點滴滴無聲入地,只是敲打在新綠的柳梢枝頭,發出沙沙的聲響。一陣微風吹來,送來一股料峭的涼意。趙太后佇立在庭院中,久久地凝視著浮雲遊走的天空,彷彿是一尊雕像。她的心時而劇烈地抽痛一下,眉頭隨之皺起,面前總是閃現出兩個兒子的笑貌音容。兒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啊,可他們就活活地被也是自己兒子的嬴政杖殺。天哪!這是為什麼?此時的趙太后已是明顯色衰,初顯龍鍾老態,完全不見了與嫪毐歡聚時的靚麗春情。

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趙太后緩緩迴轉身。杏娟已然到了面前,飄然一拜:「母后,在雨中當心著涼,還是回房中去吧。」

「啊,是皇夫人,」趙太后搖頭表示反對,「哀家心裡有團火在燒,在這裡倒覺得清涼。」

「母后,鳳體要緊。」杏娟伸出右臂相攙。

趙太后沒有拒絕,邊走邊問:「你來咸陽宮可有事情,嬴政他沒欺負你吧。」

「又讓母后掛心惦記,怎麼會呢。」杏娟似乎不在意,「大王已有月余不到我的宮中。」

「這,」趙太后引發了擔心,因為她視杏娟如親生女兒一般,「嬴政冷落你倒在其次,關鍵是這太子之位,不要被別人奪走,你應該催促嬴政早日確立你兒扶蘇為太子。」

「大王對此很敏感,也忌諱,臣妃聞知花妹曾謀立她子胡亥,被大王好一番訓斥,討得好大沒趣。」

「這越發說明,很多人都在覬覦太子之位,萬不可掉以輕心,更須抓緊落實才是。」

「臣妃獲悉大王曾對花妃言道,立大子當遵循長幼之序,由此看來,我兒扶蘇當不致旁落。」

「夜長夢多啊!」趙太后進了房門還意味深長地說。

國驛館內,李斯與郭開的交易還在進行。郭開聽了李斯的話,難以理解地發問:「秦王送我這樣重的厚禮,卻是為何?」

「這你還不懂?」李斯又加重口氣,「親王還要給你高官厚祿呢!」

「我在趙國為相,李大人之言,令人越發費解了。」

「在下亦非秦人,不也在秦國為官嗎?」

郭開終於有些明白了:「李大人是說,讓我也來秦國為秦王做事。」

「現在還不是時候。」李斯點明主題,「你如今在趙國方能為秦國做事,這是秦王所企盼的。」

「那,不是要我做內奸了?」

「話何必說得那麼難聽,應該說是為秦國做內應。」李斯開導,「趙國滅亡只是遲早的事,郭相何不為自己留條後路。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秦王承諾,如果郭相在滅趙中出力,趙亡之後,到秦仍可居丞相之職。」

郭開反問:「秦王總不會將秦國的丞相解職而任我為相吧?」

「這,秦王早有安排,丞相可分左右,屆時郭相任選便是。」

「這……」郭開動心了。

李斯將四方明珠推向前:「請郭相笑納。」

郭開想了想,還是收入囊中。

洛陽的文信侯府,無所事事的呂不韋正在大宴四鄰。他手擎金樽,滿面春風地欣賞著堂前美人的歌舞,在座的街坊四鄰也無不睜大眼睛注視著那近乎裸體的舞女,傾聽她們婉轉如黃鶯嬌啼的歌喉:金玉滿堂兮富冠洛陽,權傾朝野兮天下敬仰。

聞達六國兮大秦為相,為王仲父兮至高無上。

……歌舞還在興頭上,管家匆匆跑上:「侯爺,咸陽來人了。」

呂不韋已有五分醉意:「又是哪家大臣,請上來入席吃酒就是。」

「是黃門大總管趙高到了。」

呂不韋登時嚇得酒意全無,騰地站起:「他來做甚?」

「小人不知。」

呂不韋揮手令舞女們退下,他對在座者一拱手:「諸位,失陪了,本侯要去接待一位貴客。」言罷,他匆匆走出來到客廳。

趙高在廳內來回打轉轉,他的心中犯思忖,蓋因不曉得秦王之信的內容。一見呂不韋步入,他皮笑肉不笑地見禮:「侯爺別來無恙。」

「總管不在京城侍候大王,輕動尊駕光臨寒舍,定有要事。」呂不韋竭力要從趙高的表情里發現些蛛絲馬跡,以判斷趙高到來是吉是凶。

「這是大王的親筆信,我是專為送信而來。」趙高取出信札,恭恭敬敬地遞過去。

「哦,大王的親筆信。」呂不韋甚覺意外,接過來忙不迭地打開,細細地從頭看下。

……君何功於秦,秦封君河南,食十萬戶,君何親於秦,號稱仲父。……其與家屬徙處蜀。

呂不韋的手像打擺子一樣抖個不住,他心想這一天終於來了。蜀地數千里之遙,且道路崎嶇,全家老小如何得以平安到達。看此光景,便到了蜀地,嬴政也不會放過自己。與其流放到蜀地,連累家小受苦,還不如自己了卻殘生,以換得家人的安生。

趙高在注視呂不韋的表情變化,從其愁苦的面容上可以得知此信對其是個凶信。他有幾分幸災樂禍地故意刺激道:「侯爺,想是大王思念舊情,又要重新啟用,召你回京吧。」

「是啊,」呂不韋凄苦地說,「本侯爺又要高升了。」

趙高一驚:「高升,是何職位?」

「哼,本侯爺要升天了。」

老管家慌裡慌張跑進來:「侯爺,大將軍蒙武到了。」

「他怎麼又來了!」呂不韋更為吃驚。

「他!」趙高也是莫名其妙。

蒙武不待呂不韋出迎,已是大步流星走入,取出王命,兜頭斷喝:「大王有旨,呂不韋跪聽。」

呂不韋當廳跪倒:「大王萬歲萬萬歲。」

蒙武朗聲讀道:著將呂不韋流徙蜀地,其家小包括門客、歌舞伎一律籍沒為奴。男丁兩千餘人流放漢中房陵罰做苦役,女眷一千餘人盡數押至咸陽各宮充做粗使用人。

呂不韋聽了秦王旨意,獃獃地一言不發,猶如傻了一般。很快,消息一陣風地傳遍了全府。呂不韋的妻妾子女無不擁到客廳,紛紛向他求救。

「老爺,這可如何是好,你得救救我們。」

「老爺,您不是常說與秦王有父子之情,不能眼看著我們落難呀。」

「老爺,趁您還在,可要力挽狂瀾啊。」

呂不韋此刻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想當年自己為榮華尊貴,不惜巨資助異人成為太子,又割愛將已有身孕的趙姬送與異人,實指望得以謀奪秦國的江山。自己的親生骨肉嬴政做了秦王,又能怎麼樣,結果落得個全家發配的下場,自己還有何顏面活於人世。他一步挨一步走向櫥櫃,打開來取出一個精美的銅瓶,拿在手中反覆打量,口中自言自語:「它總算派上了用場。」

呂不韋的孫子抱住了他的大腿:「爺爺,你要想辦法,我不去流放啊,我還要在洛陽。」

呂不韋的小兒子提出質疑:「父親,平素你總是私下裡提及當今秦王乃是你的親生骨肉,若是真的,他總不至於對我們全家下此毒手啊。」

呂不韋還能說什麼,他仰天大叫一聲:「嬴政,我的好兒子,你夠狠了,你做得對呀。」繼而,他連聲狂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然後,打開瓶塞,仰脖送下大大一口鴆酒,搖晃幾下身軀,用盡最後的力氣,對圍在身邊的親人們斷斷續續的地:「我是顧不了你們了,你們,就,聽天由,命吧。」言罷,倒地口鼻流血而亡。呂不韋的親人們圍成一團,呼天搶地,哭聲遠播,令人心碎。大將軍蒙武也覺慘然,只有趙高不住地冷笑。

秦王嬴政得到呂不韋飲鴆自殺的消息,心中如一塊石頭落地。嫪毐和呂不韋兩個內患已除,接下來嬴政要做的大事,就是掃平六國一統天下了。

公元前234年的仲春,麥苗青青,楊柳碧碧,八百里秦川一派祥和景象。嬴政的心情也是格外的好,他將左右丞相昌平君昌原君,以及國尉繚、廷尉李斯、大將王翦、桓齮等召集到內殿,興緻勃勃地對眾人說:「各位愛卿,可知孤王召你等前來,所為何事?」

尉繚笑了:「這還用猜,大王是要出兵平滅六國。」

「到底是國尉。」嬴政有幾分欣慰,「卿可知孤王欲先打哪國。」

尉繚不假思索:「自然當先攻趙國。」

嬴政現出會心的笑容:「理由何在?」

李斯搶先回答:「六國中趙國最強,先滅了趙國,其餘各國自然不在話下。」

「英雄所見略同,眾卿與孤王想法吻合。」嬴政又提出新的問題,「各位愛卿,此番出征,孤王以何人為帥。」

「照理當是尉繚大人。」李斯答曰。

嬴政搖頭:「不合孤王之意。」

尉繚猜測:「莫非大王要用王翦將軍?」

嬴政依然晃頭:「不對。」

眾人又接著推測了幾人,嬴政仍不認可,人們實在猜不到了,因為可以為帥之人幾乎都數遍了。

尉繚猛然醒悟:「大王該不是要王駕親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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