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咸陽門仲父薦魏繚

春日的陽光柔和而又明媚,軟軟的東風就像少女的縴手,溫順地輕撫人的臉頰。成群的燕子,展示著矯健輕盈的身軀,在城門洞里盤旋飛舞,忽上忽下地掠過,全不避諱川流不息的行人。呂不韋離京的車隊浩浩蕩蕩接近了咸陽東門,這車隊足有兩里路長,一眼望不到頭。呂不韋坐在第一輛車上,他特意高捲起車簾,似乎要飽覽一下國都的風光。他預感到再回咸陽的機會不多了,但是他還很自信,並不想把已去職失寵的他深藏在車簾內,他要向世人表明,呂不韋雖然去了洛陽,但他的影響在秦國是根深蒂固的。他的錦車到了內城門前,守衛的戍卒和裨將全都恭恭敬敬地向他致禮。呂不韋感到一絲欣慰,下了車微笑著對他們致意。

一騎快馬如飛馳來,馬上的人邊追邊呼喊:「文信侯,慢走。」

呂不韋回首望去,認出來人是長使李斯,文雅地回應:「李大人,為何快馬追趕,所為何事?」

李斯近前跳下馬背:「侯爺離京也不知會一聲。剛剛得到消息,便急急趕來,為您送行啊。」

「何必呢,」呂不韋倒是襟懷坦白,「我已是被大王貶出京城的人,為我送行是要受牽連的。」

「侯爺是有恩於我的人,當初若沒有侯爺收留,下官怎能在秦國立足,更不要說身居今日高位了。即便是罷職丟官,下官也要為侯爺送行。」李斯頗為興奮地告知,「不光下官,還有侯爺的許多門生故舊,他們也都要來禮送。」

「看來我呂不韋還遠未臭不可聞。」呂不韋有些得意,「本侯還不急著走,還有一件事要辦。」

「侯爺何事,可以吩咐下官代勞。」

「此事還用不著你。」呂不韋呼喚手下的家丁,「將書給我懸掛起來。」

家丁不敢怠慢,將一部《呂氏春秋》掛在了城門洞的牆壁上。其中的重要章節,全系用大字抄錄。旁邊的紅帛黑字寫得明明白白:如有人能增刪一字,即重獎千金。

此時,來為呂不韋送行的官員已達上百人。大家無不圍觀,但真就無人敢於增刪一字。

呂不韋得意地微笑著登上了他的錦車,坐在車轅上,對眾人拱手致意:「列位,倘若有閑,歡迎到洛陽寒舍做客。」

水尉鄭國扳住車轅,難捨難分地說:「侯爺,不要窩在洛陽老守田園,還要常回咸陽看看。」

「這隻怕就由不得老夫了,你只要將水渠早日修成,便功德圓滿了。」呂不韋忍住眼中淚,一狠心鑽進了車篷里,「各位好自為之。」

門洞外,有一個賣饃餅的小販,人顯得特別機靈,白白凈凈,臉上有幾顆淺淺的麻子,人都叫他小麻子。他的心思似乎不在賣饃上,也不叫賣,而是瞪大眼睛注視著門洞里發生的一切。

呂不韋的錦車啟動了,他有幾分悲情地與送行的百官揮手。這時一位風塵僕僕的壯漢,身背一個鼓鼓的大行囊,急匆匆迎上前對呂不韋躬身一拜,攔住了去路:「呂丞相請您留步,在下有話要說。」

呂不韋只得命車夫停車:「閣下,我與你並不相識呀。」

「在下魏國人,名繚,呂丞相輕財重義廣攬人才,門下食客數千,為此在下特來投奔。」

「哦,那我就叫你魏繚好了。」呂不韋苦笑一下,「你來得不巧,實不相瞞,我已被罷免相位,貶出京城,這就要到封地洛陽去了。不在位也就沒有了權力,你的事老夫便無能為力了。」

「這,」魏繚顯出無限的遺憾,「我的命運為何如此多蹇,不遠千里來到咸陽,還趕上呂相去職。」

「不要傷感,」呂不韋安慰道,「秦國是個大國,用人之處甚多,只要你有一技之長,就不愁沒有事做。我不在了,可以請他人向秦王舉薦。」

「萬望相爺玉成。」魏繚再次一躬到地。

呂不韋轉臉對李斯說:「長史大人,這位魏繚一表人才,遠道前來,說不定胸藏錦繡腹有珠璣,不要埋沒了人才,煩你向大王引見一下,莫使他空跑一場,也許如大人一樣,對秦國是個有用之人。」

「侯爺,這位魏繚,下官早有耳聞,他是個兵法家,對姜尚、孫子兵法頗有研究。」李斯轉問魏繚,「先生,我可說得是?」

「大人過譽了,我不過是粗通而已。」魏繚謙遜地一躬。

呂不韋對魏繚再仔細打量一番:「如此說是個大才了,那長史大人更要極力舉薦才是。」

「侯爺放心,當初若不是您舉薦,我還不是布衣之身!」李斯一口答應下來,「您的吩咐,敢不唯命是聽。」

呂不韋的錦車再次啟動,儘管是依依惜別,但車還是漸行漸遠,最後,掩沒在盪起的塵埃中。

咸陽的街市稱得上繁華喧囂,街頭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店鋪鱗次櫛比,貨物琳琅滿目。一個鄉下人趕著小驢車,拉著兩箱蜜蜂進城來,在擁擠的街道上艱難地行進。突然,人們驚叫起來並紛紛向街路兩側躲避。原來是秦王的御車,正快速行駛過來。鄉下人手忙腳亂地將驢車往道邊避讓,可是路邊人已站滿,而且很多是賣菜的挑販,他實在難以靠到路邊。虎郎軍的騎士賓士過來,將驢車撞得側翻在地。兩個蜂箱摔下地來跌得七零八落,箱里的蜜蜂可就炸了窩,騰地一下子飛起,向在場的人們和馬匹瘋狂地實施報復,蜇得人們叫苦不跌。馬匹給蜇得其苦無比,負痛暴跳。秦王御車的馭馬也發瘋似的亂奔亂撞起來,車夫根本無力控制所駕的御車,面對著突然發生的緊急情況,一時間人們全都驚呆了。嬴政在車上被顛得東倒西歪,額頭下巴撞出了青包,或划出了血口子。若不將被蜇的驚馬制服,說不定嬴政就有生命危險。

魏繚跟著李斯剛好路經此處,見此情景,魏繚將行囊扔給李斯,毫不猶豫縱身一躍到了馬路中間,與驚馬瘋車迎面相對。

李斯大喊一聲:「魏繚,危險!」

魏繚全然不顧,挺身向前,伸出雙手,抓住兩匹馬的嚼環,死死拉定不放,任憑四匹瘋馬如何嘶叫掙扎,魏繚如同腳下生根一樣紋絲不動。

嬴政站穩了,他探出身子,伸出大姆指稱讚:「好身手,好力氣!」

魏繚依然薅住驚馬:「大王過獎了,恕小人不能見禮。」

「孤王不怪你。」嬴政對馭手發問,「你可以操控駕車了吧?險些要了孤王的性命。」

馭手戰戰兢兢地回話:「小人該死,大王放心,已是沒有問題。」

魏繚鬆開手俯伏在地:「在下魏國人繚,叩拜大王。」

「你既是魏人,來我秦國何事。」嬴政因為魏繚勇攔驚馬救了他,話語格外客氣和藹。

「在下獲悉貴國廣攬人才,特來投奔,一為大秦效力,二為自己尋求一個進身的機會。」

「好,說得爽快,並不隱瞞想要博取進身之階。」嬴政高興地表態,「沖你這力氣,可以在孤王身邊做名侍衛。」

「大王,在下不遠千里前來,不是為了混碗飯吃,」魏繚說出一番令嬴政吃驚的話來,「在下要協助大王掃平六國,一統天下。」

「怎麼,你不只有力氣,還有滿身武藝,想要做大將軍?」

「大王,大將軍只能爭一戰數戰之勝負,也不過是匹夫之勇,而在下則要為大王做安邦定國的大事。」

「這,」嬴政有些茫然,「你的口氣未免太大了,這不是要做我秦國的兵馬統帥嗎?」

李斯覺得他該說話了:「大王,為臣有事奏聞。」

「哦,」嬴政看看李斯,「講。」

「大王,臣對魏繚早有耳聞,他是魏國有名的兵法家,是不可多得的帥才,前來投奔,是我大秦的喜事。」

「啊,是這樣。」嬴政再認真地打量一番魏繚,「孤王倒是沒有看出,既是難得的人才,我也不去射獵了,魏繚隨孤王進宮,倒要聽聽你的兵法高見。」

魏繚響亮地答應一聲:「遵旨。」

鄭國的府邸在咸陽北城的一條衚衕里,送走了呂不韋,他有些無精打采地乘馬回府。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賣饃餅的太監小麻子在後盯梢。鄭國府門對面是個粥鋪,小麻子進了粥鋪要了一碗粥,坐在了一個乞丐模樣的人身邊。乞丐眼睛也不看他,而是悄聲說道:「公公,有個中年商人進了鄭府,看樣子鬼鬼祟祟的。」

「多長時間了?」

「也就一刻鐘。」

「繼續盯著,我去去就來。」小麻子放下粥碗就走了。

鄭國剛剛進了院子,管家就跟上來報告:「老爺,老家來人了。」

「何時到的?」

「不過一刻鐘。」管家答,「老奴叫他在客廳等候。」

「好,我這就去見他。」鄭國急步進入客廳。

趙高的總管房內,小麻子在詳細述說他看到的一切:「鄭國看來與呂不韋的關係非同一般。」

「咱家心中有數了。」趙高又問,「你說有個外地模樣的人,偷偷摸摸地進了鄭國府。」

「正是。」

趙高想了想:「在彼處守株待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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