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被囚篇 第二十五章 囚窗情長

朦朧中,她聽到皇上在輕喚她:「珍兒,珍兒,朕看你來了。」

是夢,是醒?珍妃分辨不清……

傍晚,落日西下,西天殷紅一片,獨坐在瀛台涵元殿玉欄台階上的光緒帝,神情憂鬱地看著這突然變得殷紅的天空發怔。

殷紅殷紅的,也是血紅的,紅得好像要滴血……

光緒心裡一陣痛楚,他想像著譚嗣同、林旭、楊銳、楊深秀、劉光第、康廣仁在菜市口,頭顱被砍了滾在地上,脖頸的血衝天如柱的慘狀,霎那時他的臉色變得煞白。

是他們的血濺紅的,是他們的血……

光緒喃喃地說著,他的心在顫慄,在滴血……

光緒帝不忍再看,他痛苦地把頭埋在雙臂之中傷心地啜泣起來。

天漸漸暗了下來,湖面的涼風嗖嗖地颳了過來,衣服單薄的光緒帝打了個寒戰。

「皇上,外面太冷,回殿去吧!」王商過來勸道。

「不,朕不回去,大殿里一樣冷。」

王商只好進去拿了件衣服來給皇帝披上。

光緒仍坐著不走,他喃喃地說:「康有為、梁啟超,你們終於聽朕的話逃走了,朕等著你們,等著你們捲土重來。」

天快黑了,光緒帝又想著珍妃,八年來,幾乎每個夜晚都是珍妃陪伴著他,如今只剩下他自己孤零零的……

啊,珍兒,你在哪裡?

珍兒……

光緒哭出了聲。

王商跑了過來扶起了光緒帝,說:「皇上,別太傷心了,可千萬別把龍體弄壞了。」

「王商。」光緒帝站住問道,「幫朕打聽珍兒在哪兒?朕求你了。」

「啊!皇上,折死老奴了,老奴一定給您打聽珍妃娘娘的下落。」

光緒帝被王商攙扶著進了殿內。

涵元殿因四面臨湖,比較涼爽,所以原本是盛夏供帝後們乘涼避暑之地,現殿內冷嗖嗖的,湖風吹來,被吹破的壁紙發出了刷刷的撕裂聲,光緒帝抖縮著上了床,王商給他拉嚴被子,他看了看牆紙嘆道:「瞧這牆壁紙都破了,再不糊一下,冬天怎麼過呀!」

天未亮,光緒尚在沉睡就被叫醒,李蓮英拿來了一件新龍袍叫光緒帝穿上,然後押著他去太和殿上朝。

光緒帝跟在李蓮英後面走著,前後左右都有太監圍著,生怕他飛了似的。

光緒帝暗忖,自從給慈禧太后訓政大典當了皇帝擺設後,幾個月都沒有讓他上殿了,今天來叫他不知又有什麼陰謀。

到了太和殿,文武百官已等候在殿外,光緒帝和慈禧太后一起被文武百官朝拜後,慈禧太后威嚴地端坐在皇帝寶座的正中,只給光緒帝留了半個屁股的坐位。

慈禧太后對光緒皇帝逢眼皮都不抬一下,彷彿旁邊坐著的不是個活物。她掃視了一下群臣然後說道:「近幾個月皇上因龍體欠安故而未上朝,但卻引起中外的一些好事者的猜疑、造謠,為阻止這些誹言,哀家只得請皇上帶病上朝了,皇上你說是不是?」

慈禧頭略左側,用眼斜視著光緒帝。

光緒帝渾身一顫,他終於明白了今天叫他來上朝的原因,原來是為了堵住中外關心皇帝的口舌。

光緒帝只得回答道:「是、是。」

原來,戊戌政變後,慈禧準備廢帝,於是對中外公布假稱皇帝患了重病,結果引起了人們的震驚。幾個月前還英姿勃發在天安門頒召宣布維新變法的皇帝,怎麼突然就一病不起了。人們自然是把懷疑的目光投向了又突然從頤和園搬回皇宮坐到了皇帝寶座上的慈禧太后,她想廢帝的陰謀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然而今天已不是武則天的時代了,想廢皇帝就廢,想殺就殺已不是那麼簡單了。

人們對光緒皇帝從寶座上消失又突然患病的猜疑四起,首先是以上海開明商人經元善為首的華僑商界聯名上書朝廷提出詢問,接著是各國使館的疑問,英、日駐華公使甚至提出要派醫生給皇帝治病。

更令慈禧頭痛的是廢帝的打算竟遭到了李鴻章為首的朝臣命官的反對,包括兩江總督劉坤一、兩湖總督張之洞等都不同意,最後連她的親信榮祿為了碗保已得的權力,也居然不支持慈禧廢掉光緒帝。在內外的壓力下,慈禧不得已只得暫停廢帝,所以才又把光緒帝接出來陪她升殿以塞公議。

慈禧恨恨地拿公然敢出面反對廢帝的李鴻章老兒出氣,把戊戌政變後剛剛恢複職位的李鴻章趕出了京城。她還恨恨地罵那兩個帶頭反對廢帝的兩江、兩湖總督,早晚也要算他們的賬,對她的老情人榮祿自然也賭了幾天氣。

慈禧斜眼瞥了一眼光緒帝,暗罵道:「小子莫高興太早,早晚老娘非廢了你不可。」然後令光緒帝宣布讓李鴻章滾回老家去。

光緒帝聽了先是一愣,暗想,戊戌變法我把他逐出了總理衙門,戊戌政變後你又把他復了職,現在又要我殺一儆百,讓群臣畏懼你,不敢反對你廢帝,你這個女人心太毒了。可是心裡這樣罵著,嘴上還是不敢違抗。儘管李鴻章反對廢帝並不是為了維護光緒帝,而是為了維護老臣不再受新帝的干擾,沒想到竟成了慈禧太后的出氣包。

一艘開往廣州的商船正在海上行駛著,甲板上李鴻章及長子李經遠正憑欄遠眺。

望著波濤滾滾的大海,李鴻章感嘆萬千……

慈禧太后啊,你太狠毒了,我已是年逾古稀的人了,你還把我遠調兩廣,不就是因為你要廢光緒帝我說了兩句公道話,你就將我趕出北京城!需要用我的時候,你好話說盡,不需要我的時候,你一腳踢開!

「唉!經遠,為父一生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官場如浮雲啊!」

「父親不必太傷感了,人生無常,這次調赴兩廣,也未必就是失意,只要父親健在,終有回升的轉機。」

李鴻章聽了,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道:「知我者,吾兒也。」

是啊!兒子說得有理,盛極必衰,衰極必盛嘛!我李鴻章這一生總是大起大落,時高時下的,不是嗎?光緒皇帝把我開缺,慈禧太后馬上又給我封了個兩廣總督,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又會給我加官委任的,大清朝廷什麼時候離得開我李鴻章?那半璧江山早晚還得我撐著……

年過七旬的李鴻章臉上又開始得意起來,古銅色的臉又泛起了紅光。他望著兒子激動地說:「遠兒啊,我這幾個孩兒中,就數你最知為父的苦衷。」

「父親,遠兒永遠跟隨您,為您分憂慮。」

經遠又說:「父親,海軍的覆沒,也非我父之過,實乃太后之罪也,如果她不挪用海軍巨費,那麼我們裝備優良,又何嘗擊不敗日本。所以,國民埋怨您也實在太不公平了。」

李鴻章聽了嘆了口氣:太后啊太后,北洋水師是你同意辦的,挪去軍費給你修頤和園,過生日,也是你要求的,我兒說的對,如果不是這樣,北洋艦隊早就該換新艦了,又何至於敗落致此!提起北洋水師,李鴻章又傷感起來,眺望著遠處的船隻,李鴻章更是觸景生情,他嘆道:「萬沒想到經營了半生的北洋水師竟覆沒得如此之快,好不容易才培養出來的將領也死的死、散的散,……唉,北洋水師,我李鴻章的心血啊!紅塵我是看破了,我並不稀罕什麼官位,我只是心疼我的北洋水師,我的北洋水師啊……」

李鴻章又流淚了。

「父親不必太傷心了,勝敗乃兵家常事,何況父親您已盡了職。至於《馬關條約》更非父親之過,明擺著打不過人家嘛!簽約也是為朝廷簽約的,也是朝廷同意的,這千古罪名怎能加在您的頭上嘛,父親不必多慮。」

「唉!話雖這麼說,可畢竟是我去日本簽的,國人怎麼會理解我呀!」

唉!慈禧太后啊,《馬關條約》是你派我去簽的,賠銀割台是你同意的,憑什麼賣國的罪名要我來擔!!什麼千古罪名,什麼賣國求榮都攤到我李鴻章頭上了,李鴻章啊李鴻章,你怎麼就這樣倒霉,為了簽這個條約我還差點送了命……

哼,憑良心說,要不是我李鴻章去與日人周旋,那北京早就保不住了。現在慈禧太后你安安穩穩地坐在北京享福,卻把我派遣遠疆。再說,要不是因為你挪用了我們的海軍費用,我們又何嘗打不過日本,又何至於到了讓我去簽投降條約的地步!唉!又應了《三國演義》那句話了。

李鴻章對兒子嘆道:「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啊!」

李鴻章嘆息不已,他望著滾滾而過的海流,想著自己一生的功名富貴如過眼雲煙,辛苦了二十年才創建的北洋水師,霎那間竟付之東流,不由得想起了孔老夫子的話,便對兒子嘆道:「孔夫子說的對,人生就是一句話。『逝者如逝夫,逝者如逝夫嘛!』」

大船嗚嗚地吐著黑煙繼續南下,海風吹浮著李鴻章雪白的鬍鬚……

表面上,慈禧太后讓光緒帝穿著嶄新的龍袍與她並坐於寶座,接受百官朝拜,但一散朝馬上就被李蓮英押回瀛台,並抽掉吊板,讓他在孤島上,不準任何人與他接觸。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