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這一天,終於來到了,期盼了整整十九年……
白髮蒼蒼的蘇武終於歸國了,他手持已脫光了氂毛的旌節,跪在武帝的陵墓前泣道:「聖上,十九年前臣奉旨出使匈奴,臣沒有辱使命,臣終於回來了……」
蘇武終於要歸國了。
白髮蒼蒼的蘇武依然坐在望歸石上眺望著東方,依然是眼巴巴地望著,望著……忽然來了一輛馬車,是漢使來接他回去。
人老了眼睛開始發花,像往日一樣,遠處彷彿傳來馬蹄聲,蘇武照樣站了起來,踮起腳向東方看去,可是每次都使他失望,沒有馬車,也沒有人來。
武又坐了下來。
啊,那遠處好像來了幾個人,不知是好人還是壞人,蘇武睜大眼睛看著……怎麼,是大漢王朝的旌旗,漢朝有人來看我了……蘇武正想著,忽聽:「聖旨到。」
「漢芝蘇武接旨。」
蘇武用手揉了揉眼睛,果然見來了一隊穿著漢人官服的人,蘇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莫非又出現幻覺。蘇武沒有下跪,只是手持旌節怔怔地站著……
「大人,快接旨吧,天子派人接我們來啦。我是常惠呀。」
蘇武仔細看了看,果然是常惠,雖然頭髮花白了,臉上又黑又皺,但那雙忠厚的眼睛難道不是他嗎?
蘇武獃獃地看著常惠。
「快跪叩接旨,大人。」常惠扶蘇武跪下。
來使展開聖旨,宣道:
詔曰:
天漢元年,漢使蘇武奉先武皇帝出使匈奴至今十九年,精忠朝廷,不辱使命,特派使臣接回。
欽此。
蘇武怔了一會兒,常惠說:「大人,這不是夢。是真的,是真的,是來接我們回國了。」
李陵也說:「蘇兄,是真的,你的願望實現了,當今天子下詔派人接你來了。」
蘇武聽了,暈了過去……
「大人,大人……你醒醒。」常惠哭著把蘇武救醒,就像當年蘇武用劍抹脖子時一樣,常惠哭喊了起來,這大悲大喜競相隔了十九年,在場的人都感動得熱淚盈眶……
蘇武睜開眼,見漢使、常惠、李陵都圍在他的身旁。啊,終於盼到這一天了,兩行老淚從蘇武飽經風霜的臉上流了下來……
來使說:「先帝已經去世了,是當今天子昭帝派人接你回去。」
「啊,先帝已去世。」蘇武又是一陣難過,眼淚又涌了出來。
「……想不到我再也見不到先帝了。」
「你已經出色地完成了使命,先帝在時也一直念叨你,只是因為匈奴不讓你回去。」
「蒼天哪,你終於睜開眼了。」蘇武向蒼天跪了下去,周圍發出了一片唏噓聲。
今天北海特別美,湖水碧綠,微波蕩漾,岸邊的草地上各色野花盛開。
李陵在湖岸草地上擺了酒肉,為蘇武餞行,兩個摯友屈膝而坐。
李陵為蘇武斟了一滿杯,自己的杯里也倒滿了,他舉杯說:「蘇兄,為弟敬你一杯,這恐怕是我們最後一次對飲了,為弟祝你一路平安。」
「謝謝。」蘇武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蘇兄,你太了不起啦,為弟真心欽佩您,從此你將名震天下,而我……已身敗名裂……」
「陵弟不必悲觀,你對漢朝的貢獻也不小,現在又儘力促進匈奴與漢朝建立邦交。人嘛,不怕有錯,知道悔過就是好嘛。」
李陵又為蘇武斟了一杯酒。
「來來來,今天非一醉方休。」
兩人又一飲而盡。
「司馬遷現在怎樣了?」李陵問。
「聽說他史書寫完後就失蹤了。」
「失蹤了……唉,我對不起他呀!」
「陵弟,現在已換了新的天子,你可以回去了。」
「不,漢朝有愧於我,我也有愧於漢朝,君臣之間是扯平了,不過我已失去氣節,無顏見中原父老了。」
李陵百感交集,嘆道:「蘇兄,我已鑄成大錯,不可挽回了,唉,一時失足千古恨哪……」
李陵已喝得半醉,他站了起來,朝東方單膝跪下拜了拜,然後把蘇武的旌節貼在面上,淚如雨下……
他持劍起舞,唱道:
徑萬里兮度沙漠,
為君將兮奮匈奴。
路窮絕兮矢刃摧,
士眾滅兮名已隋。
老母已死,
雖欲報恩將安歸?
舞罷,淚流滿面……
草原通向東方的古道旁,蘇武、常惠等九人就要回國了,當時使團有百餘人,而今,死的死、逃的逃,縣剩下了九人。李陵在道旁擺酒為摯友餞行,酒過三巡,他看著換上了漢袍的蘇武說:「蘇武兄終於可以換上漢服回國了,我真羨慕你。」
「李陵弟跟我一起回國可否?」
「唉!」李陵仰天長嘆,「悔之晚矣,悔之晚矣!蘇兄從此名垂青史而我李陵身敗名裂,蒼天啊,你對我太不公。皇上啊,你為何要殺我的老母,我李陵人雖活著,其心已死,其心已死啊!……」
天上飛過一行大雁,李陵傷感地說:「蘇兄啊,飛鳥尚且知道歸巢,而夯弟卻只有孤留塞外了。」言罷,流下淚來……
蘇武安慰他:「你不必太傷感了,今後我們還會有相聚之日,你何時歸漢,我們都歡迎你。」
時候不早了,蘇武啟程了。
「李陵弟,我們走了,你回去吧!」
「不,再送你一程。」
又走了一程。
「你回去吧!」
「不,再送一程。」
李陵和蘇武騎著馬,並肩而行,李陵凝望著東方,想念著長安城,感慨萬分,想到從此將與至友分別禁不住賦詩相送:
攜手上河梁,遊子暮何之?
徘徊蹊路側,恨恨不得辭。
行人難久留,各言長相思。
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時。
努力崇明德,皓首以為期。
吟罷,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蘇武聽了也很感慨,也賦詩回應:
黃鵠一遠別,千里顧徘徊。
胡馬失其群,思心常依依。
征夫懷遠路,遊子戀故鄉。
山海隔中州,相去悠且長。
這一天,公元前81年,秋天的長安城西城門外聚集了不少人,其中有官員,也有百姓。
長安西城門上旌旗飄揚,鼓樂陣陣,這座著名城門曾經迎回了征西將軍,迎回了張騫,現在又將迎回蘇武。
司馬遷的女兒司馬瓊和已在朝中任職的兒子楊惲,已當了和尚的青兒,也在城門外等著,三人在小聲交談著。
「聽說李陵可能和蘇武一起回來。」楊惲說。
「啊,是嗎?」司馬瓊說。
青兒搖了搖頭:「我看不可能,那人重義氣,勝過忠心,當時先帝殺了他的老母和妻兒,他認為不義,所以投降了匈奴。現在匈奴待他不薄,所以他是不會因為忠心而背棄義氣的。」
「我先父為了他受盡了屈辱。」司馬瓊憤憤地說。
青兒點了點頭說:「是啊,遷師也認為他的投降已鑄成終身大錯,所以遷師寫的《史記》並沒有為他翻案。」
三人正說著,只聽見「啊,來了,來了」的喊聲,頓時鼓樂高奏,三人忙朝前看去,只見大道西邊的遠處來了一隊車馬,這時皇帝的御史、長安太守及其他迎接的官員也來到了城門。
蘇武騎在馬上,遠遠看到丁長安門,不禁感慨萬千,啊,闊別十九年,受盡磨難,今天才得以回來,想著不禁熱淚盈眶,他對旁邊的常惠說:「常惠啊,這不是夢吧!」
「大人,不是夢,是真的。」
蘇武低頭看著自己雪白的鬍鬚,又看了看常惠,這個當年的年輕人現在也成了半老的人,再看看其他七人,也都是兩鬢斑白了,不覺鼻子一酸,眼眶裡的淚流了下來……
接他的漢使見了,說:「蘇大人不必傷心了,您看這麼多人來接您,說明大家都讚揚您,您的大名將載入史冊了。」
快到城門,蘇武等九人都下了馬,蘇武手持幾乎脫光了毛的旌節走在前面,接他的漢史陪同在一旁,這時,鼓樂齊奏,等候在城門的朝廷官員及長安太守等迎了上來。
蘇武手持旌節,向御史跪叩,御史說:「我奉導上旨意,特來迎接蘇武大人。」
「謝主隆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已經下諭,讓你去茂陵祭奠先帝。」
「蘇武遵旨。」
「吾兒,你終於回來了。」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走了過來。
「父親……」蘇武向老父跪了下去。
「我的兒啊,終於等到你回來了,十九年了,十九年了啊……」
「父親,孩兒不孝,沒有侍候在您的身旁。」
「不,不,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