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諾布山上使命俱樂部的黃樟木工作間不外乎就是一個密室。密室有兩扇門,對外一扇窗戶,牆面的每塊地方都鋪滿了用相框裝裱的舊金山陳舊的黑白照片——舊金山經歷地震和大火的照片;科伊特塔拔地而起和最終竣工的照片;處於建設中的兩座大橋的照片;1913年市場大街的照片;吉拉德里廣場的照片;各種各樣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士大概曾經都是社交圈裡家喻戶曉的人物。

亨特心情緊張,無法長時間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就在密室里小而空的壁爐前踱起步來,兩邊來回不過三步的距離而已,放著兩把安妮女王椅,這是室內唯一的傢具。時間是4點45分,他到這兒已經有15分鐘左右了。和居爾分手之後,他首先跑到辦公室,在那兒給過去一周忽視的幾位客戶做了一些補救性的工作,然後回家換了一身合適的裝扮——一套深褐色帶條紋的西裝,白色襯衫,柔和的小紅莓領帶以及義大利的系帶鞋——來赴這個會面。

她遲到了至少15分鐘,亨特開始擔心她可能根本就不來了,除了找了虛假的借口之外,他還一再強調見面的緊迫性。亨特在電話中告訴她,在對朱迪斯·布萊克在俱樂部成員身份是否合適的問題上進行追蹤調查之後,自己突然碰到了一些可能是記賬方面不合標準的問題,她可能想了解並儘快解決這些問題。這些東西太敏感了,自己認為在電話上說不大方便——也許他們可以悄無聲息地在俱樂部的一間密室里見個面呢?

亨特第十次看時間,正為對方一定看穿了自己臨時編造的借口而懊惱之時,終於,傳來了一聲輕輕的敲門聲,接著門開了,她走了進來。她隨手關上門,轉過身,臉上帶著容光煥發的格蕾斯·凱利式的笑容,朝他走過來,伸出一隻手,「懷亞特,你是這兒的常客了,女人會習慣看見你的面容。」

事實上,她露出輕浮的外表,一套馬上就能討人喜歡、讓人無法抵制的把戲又上演了。亨特想,要麼她相信自己編造出來的關於俱樂部的一派胡言;要麼她還將厚顏無恥地假裝自己對於發簡訊之事一無所知;要麼是自己弄錯了,她根本就不是發簡訊的那個人。

可亨特知道自己沒有弄錯,就是她。

多迪·斯賓塞,是蘭斯·斯賓塞的妻子,私人飛機服務公司的首席執行官。

他握著多迪的手,說很高興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能見到她。

「哦,你說得神神秘秘的,我怎麼能拒絕呢,是不是?」

「我想你不會拒絕。」亨特說,「為什麼不坐下來談呢?」

「為什麼不呢?」

可兩人剛一落座,亨特就朝她笑了一下,繼續偽裝下去是不可能的了,他一定在臉上露出了端倪。

「亨特先生,你的神情太莊重了,有那麼嚴重嗎?」

「非常重要,」他說,「不是關於俱樂部的事。」亨特看著對方的眼神,「我想你是明白的。」

亨特不得不佩服她的控制能力。她面帶一副莫名其妙、溫和可人的表情,把可愛的腦袋歪向一邊,接著更加燦爛地笑起來,「很抱歉,可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多迪,你知道,」亨特吸了一口氣,「我明白你為什麼害怕,你有害怕的理由,可事實是你到這兒來和我見面,告訴我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出去,那就是你得從幕後走出來。」

她不大確信地看著亨特,模稜兩可地說:「不。」

「這就是你來得這麼晚的原因嗎?」亨特問,「還是決定好了,到這兒來和我見個面,接著又改變主意了?你徘徊多少次了?」他向前彎下腰,雙肘落在膝蓋上,「多迪,看著我,聽我說。」

她直起身子坐著,噘著嘴唇,眼睛朝屋子的各個角落望去,依然非常鎮定,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慌亂跡象。她在等待機會。如果她什麼也不說,如果她不承認自己明白亨特在說些什麼,她依然可以順理成章地矢口否認。現在,計畫中出現任何一點小偏差,在亨特面前露出任何一絲口風,都會成為徹頭徹尾的屈膝投降。她得堅持下去,讓自己在決定這是她必須要做的事之前可以有一些挽回的餘地。

亨特用舒緩的語調說:「你知道,你依然坐在這兒本身就是一個答覆。」

她依然沒吭聲,目光又回到亨特身上,用嘲弄的眼神掃了他一眼,嘴唇顫抖著,看不出是要微笑還是要道歉。最後,她似乎下定了決心。

「我想我得和人談談這事,」她站起來,「我很遺憾,你覺得有必要做這樣的事嗎?你用一個虛假的借口把我騙到這兒來,還在嚇唬我,我想我們這兒不再需要你效力了,我先走一步。」

她轉過身,朝門口走去。

「多迪,求你了。」

她的手放在門把手上——亨特聽見了她轉動把手時齒輪嚙合的聲音。

「這兒誰也聽不見我們說話,」亨特沖著她的後背說,「這就是我選擇此地的原因,沒有人知道。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我在我母親的墓前發誓,我在一切神聖的事物面前發誓,可他的行為必須得到阻止。」

她的肩膀聳起來,然後落下去,反覆幾次。最後,她低下頭,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亨特沒有再說下去,他不知不覺地也跟著站了起來。現在,他就這麼站著,滿懷期待地站著,等著她承認一切。

最後,她朝兩邊輕輕地搖搖頭,擠出一絲微笑,轉過身,說道:「你知道,他確實是惡魔的化身,可誰也不知道這一點。」

亨特坐回去,渾身緊張起來。他不想催促多迪,他什麼也沒說,就等著多迪說話。

她最終坐了下來,以一種非同一般的鎮定和傲慢的神情看著亨特,「當然我希望你能阻止他,你一定明白我不可能危及自己的安全。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你給我發簡訊說不是萊昂內爾乾的,我了解到還有一個叫蘭斯的,答案就不言自明了。我想在某種程度上,你知道如果你漏掉了斯賓塞這個名字,你是在告訴我那就是另外一個斯賓塞乾的,不是萊昂內爾罷了,我想也就在這個時候,你開始希望我能找到你。」

她發出了一聲簡短而冷漠的笑聲,「不,我從不希望你能找到我。現在也不想,我只是不大確信該怎麼做罷了。」

亨特突然意識到自己惹了麻煩。如果對方希望自己離開,他會轉身就走。

「好吧,」他說,「當初你在懷疑我母親案子的時候,為什麼不去報警呢?」

「我沒有懷疑。」她的嗓音從容不迫,很是低沉,「我知道這事,」她說,「是他告訴我的。」

「他告訴你的?」

她點點頭,「三年前,也許是四年前,他打我,是真揍我。之後我連路都走不了了,有兩個星期,我哪兒也去不了。」她停下來,吸了一口氣,又吸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這是他第三次這樣打我了,我下定決心要離開他,帶著吉米搬出去,然後起訴他,得到我能得到的一切。」

「吉米是誰?」

「我的兒子,不是蘭斯的兒子,是我第一個丈夫的兒子。詹姆斯死了,吉米現在14歲了,我的快樂就寄托在他的身上。」她看著兩扇門——門鎖著嗎?他倆在這兒安全嗎?——目光又落回到亨特身上,「我剛才說到哪兒了?」

「你要離開你的丈夫。」

「對,對。接著蘭斯把我拉到一邊,告訴我如果我要離開他的話,他是絕對不會同意的,他會把我們兩個都殺死,先殺了吉米,」她用雙手捂住臉,「哦,我的上帝啊!真發生過這樣的事嗎?不管怎麼說,我說我不相信他說的,他不會幹出那樣的事來。他只是嘲笑我,對我說如果我知道他的本領有多大的話,我就不會這樣想了。」

她又朝兩扇門看去。

「沒有人到這兒來。」亨特說。

「是的,我知道。只是……」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好吧,我想第二天他去上班了,我開始收拾起來。我要到學校接吉米,然後我們離開。

「後來情況表明,蘭斯沒有去上班。我收拾到一半的時候,他跑回來,非常鎮定地坐下來,開始告訴我殺人對他來說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重要的是我相信了他的話。他在越南至少殺死了100個越南佬,還有幾個是他自己的長官。他們笑嘻嘻說著話,然後很友好地就開火了,哈哈!

「如果我認為殺女人有什麼不同的話,也許我可以查一查一個叫瑪吉·卡森的女人,她在1970年被殺了,是他乾的,就這麼簡單,不過是做一件事而已。

「他說他不想殺我,他愛我,不管這對他意味著什麼,但如果我真要走的話,他會馬上殺了我。他會找到我們母子,殺了我們,先殺吉米。」

亨特忍了一口氣,「那你就留下來了?」

「我想我別無選擇,因此就和他討價還價。他不能再打我了,不能再打吉米了,我們可以重新開始。我真不敢相信我跟你講這事。」

「幹得不錯,」亨特說,「接著說下去,談談瑪吉·卡森的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