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兩天後,星期三的上午,亨特睜開眼,轉過頭,看見塔瑪拉斜坐在扶手椅上,邊喝咖啡邊看書。百葉窗打開著,陽光就照在她的頭髮和肩膀上。她穿著賓館的白色浴袍,身旁是一個白色咖啡瓶和一個咖啡杯,還有一籃水果放在桌子一端,就在胳膊肘旁邊。

他這是在哪兒?

從太陽照射的角度,他能斷定上午的大部分時間都被自己睡過去了,窗子外面的天空是深藍色的,能聞到咖啡和巧克力的味道。他打著哈欠,在被子下面伸了個懶腰,轉過身看著她。

「你太漂亮了。」他說。

她馬上又驚又喜地合上書,放下咖啡杯,轉過頭看著他,滿臉的擔憂神色。

「很高興你這樣想,」她說,「你怎麼樣了?」

「不錯,」他說話有點慢騰騰的,有點頭暈眼花的感覺,「如果能喝點咖啡就更好了。」

「我想我可能還給你留了點。」

「太好了。」

「嗯,我來看看,」她端起咖啡瓶,把他的杯子倒滿,「今天是你的幸運日。」

他看著塔瑪拉加了一袋巧克力粉,攪拌,接著站起來走到他身邊,等他從床上坐起來,還在他身後加了個枕頭靠著。他接過杯子,「現在是什麼時候?」

「大概中午了。」

「星期二嗎?」

她臉上綻放出柔和的笑容,「星期三了,我看過日曆。」

「那是兩天前的事了?」他猶豫了一下,接著說,「我想這事讓我鬆了一口氣,感覺像是一個星期前的事。」他把杯子放在被子上,輕拍著床。

過了一會兒,塔瑪拉伸手端起自己的咖啡,走到床邊坐下來,雙手緊握著杯子。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亨特說,聲音還是有點沙啞,「我講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我能說的就是很抱歉。如果你想現在離開,我不會怪你。」

「我為什麼要離開你?你沒什麼好道歉的。你恐慌發作了,醫生說就是疲憊和焦慮所致。猜猜看?真正的打擊啊!龍舌蘭酒可能也幫不了你。總的來說,你整個人就是短路了一會兒,情況就是這樣。」

「短路了,說得妙極了。」

「嘿,負荷過大,就短路了,就這麼回事。」

「好吧,可這事從沒在我身上發生過。」

「不無遺憾地說這開啟了你嶄新的生活。是的,開啟了。」

亨特疲憊地點點頭,「說得好!」他停頓了一下,「我模模糊糊記得有一位醫生來過,這事幹得真夠棒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幸運的是,鎮上的賓館對他是隨叫隨到,他馬上就過來了。」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讓你受苦了。」

「懷亞特,」她揮揮手駁回了亨特的道歉,「你才是受苦之人,我很高興我在這兒。」

「看到我的最佳狀態了。」

「打住吧,行不行?最佳也罷,最糟也罷,都不要緊,我就在這兒。你想叫我走,那得費點事,你得把我踢出去才行。」

「我沒幹啊!我最不想乾的事就是叫你走。」

「好,我也沒有這樣的打算。」

「我只是有點不好意思……」

她拿手指抵著亨特的嘴巴,「你說什麼?你不夠十全十美?你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和感情,就在這兒鬧騰個不停?有時候,人生似乎身不由己?懷亞特,你剛剛才知道嗎?人不是十全十美的,誰知道哪一天,我倒霉就被你撞見了,脾氣糟糕,一惹就火,萎靡不振,不一而足,這是可能發生的,然後怎麼著?你想甩手離開?」

懷亞特抬起下巴,好像把房間的拐角處都掃了一遍,目光才轉回到她身上,驚訝地說:「沒有要離開的跡象。」

「這才像話。如果疾病複發的話,醫生還留了一粒藥丸,這你知道就行了。同時,你可能想吃一點東西了。」

「說得好,」懷亞特說,「然後我要打電話給居爾。」

亨特認為已經得到了自己來這兒想要獲得的一切。他從第一條簡訊開始到調查瓊斯鎮慘案,一路追蹤著殺害母親的兇手殘存的蹤跡。艾薇·斯賓塞讓他關注起了瓊斯,跑到印第安納波利斯,見到了自己的外祖母;然後從萊昂內爾身上調查到生父,了解了他的快樂和諧的墨西哥家庭;再調查到萊昂內爾的哥哥蘭斯身上,蘭斯現在是最後一塊未搬動的石頭了。如果在蘭斯身上什麼也查不到的話,亨特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會走向何處,但也可能不至於走到無路可走的地步。他又有了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給自己留下了一點殘存的希望:最後一條簡訊說不是萊昂內爾乾的。

只有名沒有姓。

難道這不暗示著可能是另一個斯賓塞乾的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除了蘭斯還能是誰呢?

亨特知道,成功的可能性雖然不大,但還是有點門道。

如果最終付出這些努力之後,還是得不到讓人滿意的調查結論,他就得坦然面對這個現實:自己可能不得不就此罷手。他毫無疑問已經得到了一些好處。如果他想自私地看個究竟的話,那可是一趟讓人難以置信的個人旅途,這趟旅途讓他了解了自己久違的身世,他認為,這剝去了早年在自己身上形成的心理傷疤。這些都揭開了他新鮮的傷口,也導致了一些痛苦,可這些傷口他現在感覺真的是可以癒合的,也許已經在癒合了。

最後,他和塔瑪拉之間的關係也發生了實質性的改變。不僅僅是兩人相愛了,這當然也是一部分的內容;而且一種全新的信任關係生根發芽了,這種關係在昨天之前、在他失控或者恐慌發作之前還沒有完全形成。現在,兩人毫無保留地大聲宣布著要彼此深愛著對方,白頭偕老。

是的,如果他不得不放棄,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多多少少還是有點補償的。在內心深處,亨特不想放棄這種追查,他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在追查的每一站,他都找到了下一步著手的線索。想像一下,自己最終一無所獲對他來說是不可理喻的。

他的手機在特奧蒂特蘭打不通,但他午飯過後用賓館的電話給居爾家裡和手機都打了電話,兩個電話最後都變成了語音留言。他和塔瑪拉預約好了下午5點半從瓦哈卡州起飛到菲尼克斯的航班。

然而,今天,在兩人逗留此處的最後半個小時里,亨特要做一個重要的停留。他把車開到凱文·卡森店鋪外面的路邊,僅僅兩天前此處還那麼讓人生畏,在感情上充滿了不祥之兆,當時他是逼著自己走進去的。現在,他和塔瑪拉敲著已經打開的木門,問了一聲好,就一起走進了很是陰涼的前屋。

凱文·卡森停下了在織布機上的活計,一邊喊著瑪麗亞,一邊跑過來。表面上來看,兩人來這兒是把一家人送給他們的編織禮物帶回加利福尼亞。雖然塔瑪拉西班牙語不行,瑪麗亞只是象徵性地會幾句英語——她畢竟嫁給了一個美國人嘛——但兩個女人還是一起跑到屋子後面聊她們關心的事情去了。

懷亞特精神飽滿地打破了一開始有點尷尬的沉默。

「我想感謝你為我們舉行了慶祝活動,」他開始說,「真是個非常出色的聚會。」

他的父親點點頭,「我們不常聚會,」他說,「有一個契機多好,你的出現當然就是一個很好的契機。」他停下來,沉吟了一下,然後吸了一口氣接著說,「我不知道說這話有沒有意義——我跟你講過如果你來殺了我,我也不會怪你,絕對不會怪你——你有這個權利,可你不知道你來了對我來說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

「我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一定是這樣。」

「你也是。」

「我知道,我為每一個人感到自豪,」他迎著懷亞特的目光,拿門牙咬著嘴唇,「可我對自己就自豪不起來了,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你在想我最好還是離開,也許你是對的。」

「我不知道發生的這一切啊。」

「是的,你當然不知道,你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一切。如果你把我拖帶在身邊,你肯定不會跑到這兒和瑪麗亞結婚,似乎到這兒就是你命中注定的。」

「希望如此,雖然到這兒的路途……」

亨特抬起一隻手,「這是你不得不走的道路,我明白,這是我要儘力告訴你的,沒關係。」

凱文·卡森眨了眨眼睛,然後清了清嗓子。

「我很高興,」他說,「我知道自己不值得,可我依然很高興。」

「如果我們保持聯繫的話,我會很高興。」

凱文點點頭,「我相信我們能夠做到。」

「那就好,我們儘力去做吧。」

「一言為定。」

兩個男人握著手,看著對方點點頭。

「真讓人不好受,是吧?」凱文問。

「有點吧,」亨特答道,以前的往事現在都搞清楚了,「有點讓人難受。」分手就是讓人心裡不好受,可實際情況確實擺在那兒: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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