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亨特以前到墨西哥都是在下加利福尼亞半島度過的,大部分時間待在太平洋沿岸靠近羅薩里托海灘的正北方。他經常在那兒衝浪,並且,要到達此處,他得安全通過人們胡作非為、極度貧困荒涼的邊界城鎮蒂華納,然後跨過40公里的不毛之地——到處都是被人遺棄的、塗鴉亂畫的爛尾建築和其他構造物,到處都是讓人可疑的道路,到處都是一幅乾旱惡劣的景象。雖然他心裡明白這個國家不可能到處都像這個小角落,但是他在現代化的公路上離開瓦哈卡向南駛去時,一路穿過一些美麗醉人的山麓小丘時,心裡還是感到十分驚訝。這些山麓小丘降雨量很少,但都有人精心耕作著,到處是綠意盎然的景象,尤其是在四周很陡的山坡上。

走過一路通向山谷的關隘,村莊的全景隨即映入眼帘。從遠處看,似乎看不出亨特心中非常期待的混亂貧窮的跡象。小鎮看起來別緻傳統,真是可愛極了。塔瑪拉大學畢業之後在希臘和義大利待過一個月,旅行經驗比起亨特來可就差多了。一路上,她不斷用沿途的風土人情和自己觀察到的景象和亨特打趣,來打發時間:難怪這地方這麼美麗,在納瓦特爾語中,特奧蒂特蘭的意思是「諸神之國」:海拔有將近1500英尺;人口頂多4500人,還有1000人生活在緊鄰的偏遠社區;主要語言不是西班牙語,而是薩巴特克語;當地人一直從事紡織業,從公元前500年左右就用這些商品向阿茲特克人進貢。

「厄爾皮卡喬峰,」塔瑪拉指著對面一個山峰說道,「顯然很是神聖莊嚴,另外一個山峰叫塞羅吉爾貝茨峰,在薩巴特克語中是『石頭兄弟』的意思。」

「知道不少嘛,」亨特朝她望去,「要不要來個即興測試?」

「當然。」

「如果這件私家偵探調查的事搞不定的話,你可以到這兒來當導遊。」亨特說。

「我希望把你帶在身邊。」

「好說好說,如果你做的話,我和你一道。」

那天,亨特在黎明時分突然醒過來,頭腦非常清醒。他從被窩裡爬起來,吻了一下還在睡夢中的塔瑪拉,走進浴室洗澡刮臉。之前的失眠根本無法彌補過來,他無法抑制住自己,又想起了他們到這兒來的真正原因,這又讓呼吸出現了熟悉的梗塞癥狀,雙肩之間出現了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緊張感,眼前又開始冒金星了。

他回到床上,閉上眼睛躺著,心臟怦怦地跳,一直等到塔瑪拉醒來。塔瑪拉轉向他,蜷縮到他的身上,在接下來將近一個小時里,兩人徜徉在愛河中。

現在,兩人開著車,行駛在石子路上,進入風景如畫的小村莊。塔瑪拉把手放在他的大腿上,「你確信自己應對這事沒問題吧?」

亨特咬緊牙關,點點頭,「該發生的事總是要發生的。」

「我問的不是這個,」她猶豫了一下,「我去找到他,和他談談,你就不要去了。」

「不,我得去。」

亨特最終把汽車停在氣勢恢宏的教堂前面的廣場旁邊,教堂靠近位於村莊中心的賓館旁邊。他們預訂了房間,免得最終需要一個地方住上一兩個晚上。他和塔瑪拉鑽出汽車,走進燦爛明媚的陽光之中。還不到10點半,離他們辦理入住手續還有幾個小時。

沿著街道,好幾張桌子擺在一家叫厄爾德斯坎索的餐館門外。兩人手拉手走過去,坐在一張空桌旁。他們並不是鎮上唯一的遊客。實際上,雖然亨特在幾天前還從來沒聽說過這個村鎮的名字,雖然村鎮也不大,還相對偏遠,但特奧蒂特蘭顯然是一個旅遊勝地。兩人品嘗著加了巧克力的美味濃咖啡,周圍都是遊客,說著英語,炫耀著色彩鮮艷的披肩、雨披、毯子以及其他編織物,談論著徒步旅行、山地自行車和考古學方面的話題。

兩人把當地地圖在桌子上攤開,目的地看起來在西邊,離這兒隔了大約八個街道。亨特用一支黑色簽字筆在那個地方畫了一個X。現在他喝完咖啡,往後一靠,眨起眼來。

「你準備好了嗎?」

亨特環顧了一下廣場,又眨了幾下眼睛,「這些該死的金星啊!過去三四天都是這樣。」他搖搖頭,眼睛閉了好一會兒,然後睜開,看向塔瑪拉。

「我沒事,」他說,「開始行動吧。」

村鎮里超過150戶人家是靠編織來謀生的。懷亞特和塔瑪拉走過35家到40家商店,終於來到亨特在地圖上畫了X的地方。

這個地方和其他地方沒什麼兩樣,灰泥結構的建築,有時候兼作住房來用,前門開著,色彩鮮艷的塞拉普毛毯披肩、毯子和其他編織商品面朝著大街掛出來。在大部分商店裡,織布工在後半間裡面勞作。遊客們有時候受到邀請,去裡面一看究竟,但大部分情況下,這更多是作為組團旅遊的一部分內容,不過是增加人們購買慾望的噱頭而己。

懷亞特伸手攔住了塔瑪拉,兩人一起站在街對面耀眼的陽光下,這家小店顯然已經開門營業了。雖然看不到裡面有顧客光臨,但後半間里有人在昏暗中影影綽綽地走動著。

亨特渾身動彈不得,他把手放到額頭上,偏頭痛已是猛然襲來。

有人喊了一嗓子,聽起來像是下了一道什麼命令。懷亞特聽不懂,是不是薩巴特克語呢?兩個男孩從商店前面竄出來,來到了街上。兩人笑著跑著,相互追逐打鬧,直到身影消失在拐角處。

塔瑪拉捏了一下懷亞特的手,好像是得到了信號,他點點頭,在明亮的陽光下走了五步,進入商店陰暗的前半部分。脈搏在耳朵里一下一下咚咚響著,懷亞特儘力讓眼睛適應店裡的昏暗,但是火一般灼燒的眼球一時半會就是無法睜開。

頭痛引起了一陣噁心和慌亂,為了保持住平衡,他站著不動,伸手抓住一個木頭架子,架子上是店主掛的一大堆色彩絢麗的雨披。

他意識到一陣緩慢重複的聲音,好像是木棒間相互撞擊的聲音。他抬起頭,睜開眼睛,看見了一架織布機。照塔姆了解的看來,織布機在當地語中叫泰勒。織布機的後面站著一個高個子的瘦削身影,長長的花白頭髮紮成了馬尾辮,穿著一件綠黃相間的塞拉普毛毯披肩,正透過一副無框眼鏡朝下看,神情專註認真,嘴裡還叨咕著什麼,具體內容恐怕自己也聽不清楚。

亨特走了一步,呼吸似乎停滯下來。他清楚塔瑪拉就在身邊,還挽著他的胳膊。頭痛突然而至,而且毫不誇張地說,眼睛又看不見了。他只好停下腳步,靠近塔瑪拉以求支撐住自己。

懷亞特睜開眼,只見那個人抬起頭,調整了一下眼鏡。塔瑪拉清了清嗓子說:「打擾一下,我們在尋找凱文·卡森。」

那人直起身子,停下手中的活計,同時露出疑惑的神情,接著又神色戒備起來。

「我就是凱文·卡森,」他說,「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塔瑪拉感到亨特胳膊上的肌肉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好像受到了電擊。

從廣場一路走來,懷亞特立下了堅定的決心。等到兩人到達卡森的商店前,停下來站在街對面等待時,最終要面對自己的生父,他的心裡一定波瀾起伏,五味雜陳,這一點是顯而易見的。

他終於鼓起勇氣邁進了充滿心理陰影的空間,塔瑪拉通過他臉上的表情就可以判斷出來。他眉頭緊皺,牙關緊咬,嘴巴緊抿,可謂是拼盡全力迫使自己走了進來。

凱文·卡森或許比懷亞特矮了一英寸,可他的臉上呈現出同樣勻稱的骨骼結構,同樣的髮際線下有著同樣清晰的額頭,同樣的藍綠色眼睛,隨便掃一眼便能毫無疑問地看出兩個男人之間的血緣關係。她知道懷亞特也會看出兩人之間的相似之處,這一點不可能看不出來的。

他的二頭肌在塔瑪拉的緊握之下抽搐著。塔瑪拉看著他的臉,看見他與其說是在眨眼睛,還不如說是有意識地先閉上眼,然後再睜開。塔瑪拉估計他出現了昨天晚上所說的眼冒金星的情況。他的左手依然放在掛著雨披的架子上以求保持平衡,但他又走了一兩步,這樣離織布機僅有六步之遙了。

亨特又眯了一下眼睛,接著睜開,然後迅速地吸了一口氣,又急速地呼出去,臉頰因為用力過度而凹了下去。他平視著織布工,「我是懷亞特,」他說,「你的兒子。」

老人已經停下了在織布機上的機械操作。現在,塔瑪拉看到他怪異地重複著兒子的行為:他閉上眼睛,朝著天花板仰起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呼氣時肩膀在披肩下上下起伏著。再次睜開眼睛時,他露出同樣讓人吃驚的專註神情,塔瑪拉在懷亞特身上看到過好多次。

「你是來殺我的?」他問道,「我不怪你。」

「不是的。」

一個頭髮花白、體格壯實的女子,顯然是當地人——個子只比卡森一半的身高高一點點——突然從屋子後面跑過來,來到卡森的身邊,用薩巴特克語說著什麼。卡森回答了幾句,然後轉回身對懷亞特說:「我的妻子瑪麗亞。」卡森又對妻子說起話來,這一次用薩巴特克語說了更多。兩人一定傳達出了此刻的心裡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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