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在舊金山,塔瑪拉的日子並不好過。

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外面陰沉沉的,她坐在窄小的廚房裡,喝著當天的第四杯咖啡。她的外祖父出去和好朋友打室外地滾球了,大部分星期六他都是這樣度過的。米基早就去農貿市場買菜去了,還沒回來,因此她就一個人待在家裡,和自己新近才產生的焦慮和擔心作著鬥爭。

懷亞特離她那麼遠,在電話上聽起來境況不妙,差不多變成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他舉步維艱,內心狂躁,無法控制好感情的波動起伏。她認識亨特這麼長時間,差不多是他這輩子的大部分時間,還從沒有見過亨特對自己的心理失去控制。懷亞特的個性就是身體強壯,內心堅毅,信心十足,而且還狂妄自大。

可現在,在尋找殺害母親兇手的過程中,他所經歷的心理變化讓他開始懷疑自己,懷疑自己的直覺,也許還懷疑起了自己的本性來。至少聽起來給人這樣的感覺。她很明顯地感覺到,他表面上看起來樂觀向上的性格,其實大部分是他通過對自己童年生活中一些基本事實的否定而獲得的。

他失去了母親,父親拋棄了他,好幾個家庭放棄了領養他。每一次,他都會找到某種力量,支撐著自己走下去,相信一些美好的東西就來自於這些拒絕、厄運和業障。她想,謝天謝地讓他碰到了亨特夫婦,他們給他提供了穩定的生活,一路支持他、愛著他,最終懷亞特才成長為他要成為的男子漢模樣。

她不必努力去想像亨特現在正努力面對的痛苦。她自己也曾有過感同身受的經歷,雖然母親去世時她已經10歲了,比懷亞特失去雙親的歲數大了許多。傷心時,她不得不面對痛苦和挫折——沒有真正的好方法來推翻這一切。她還可以和弟弟共同承擔這種痛苦,這和懷亞特就大相徑庭了,他可得獨自品嘗其中的辛酸。她和米基抱頭痛哭,然後再各自垂淚,一直到眼淚流幹了為止。他倆可沒有嘗過被人一再拒絕接受的感受,而是通過漸進的、來之不易的心理接受來設法克服了憤怒、恐懼和被父母拋棄不管的感覺。這是他們的命運,他們得面對這個命運。

她的內心力量可能比懷亞特還要強大。如果懷亞特無法承受這一切,可能得要依靠她才行。這些念頭讓她震驚不已。

不是說她不願意,而是還遠遠沒有到那一步。

今天早上懷亞特因為需要她的力量支持給她打了電話,一方面嚇了她一跳,另一方面也打消了她的顧慮。

聽到懷亞特那樣說話她著實嚇了一跳,並進而認識到懷亞特正處於如此虛弱的狀態,以至於真的無法振作起來。懷亞特需要她。想到懷亞特無法自己處理這些問題,她憂心忡忡。

另一方面,現實給她帶來了一種鎮定的感覺。因為兩個人存在年齡的差距,因為懷亞特更加豐富的生活經驗,永不鬆懈的信心以及擁有成年人的才智,她一直持有一種秘密的信念:兩人之間任何的關係從長遠來看都是命中注定的,原因就在於他們倆的這些基本差異。

她對男人很有吸引力,她知道這一點,並相信懷亞特發現她楚楚動人。但是,光是身體的接觸,雖然念頭會很強烈,但還是遠遠不夠的。她的容顏會老去,懷亞特會在她之前老去。如果她在力量和安全方面與懷亞特無法真正比肩的話,他倆永遠也無法走到一起。

現在,突然之間,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這就是她要努力實現的目標。

和懷亞特比肩相伴。

他沒有打電話給吉娜·洛克、德溫·居爾或是其他朋友,他給她打電話是因為他知道她可以幫助他,讓他鎮定下來,渡過難關。她知道他在面對什麼,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從某種程度上說,也許他也只是剛剛才明白了這一點。

也許一直以來她都和他在比肩相伴,但她可能一直沒完全弄明白這一點:他以前從不承認自己的挫折感和痛苦感,這所帶來的震撼從沒有這樣讓他膽戰心驚過。

他也有可能根本就不明白這一點。

她把幾乎一口沒喝的咖啡往水池裡傾倒的時候,另一個房間里的電話響了。她跑過去接電話。

「你好。」

「塔姆,」亨特還是那個音調,顯得狂躁不安,「謝天謝地,你還在家,我找到他了。」

「誰?」

「我的父親凱文·卡森,他在墨西哥。我敢確信就是他,我要去和他談談。」

「他在哪?」

「在瓦哈卡州南邊的一個小村莊。」

「你知道他在那兒嗎?他還活著?」

懷亞特猶豫了一下,「我不知道,可他是最後的希望了。我得去找到他,和他談談。他認識艾薇和萊昂內爾·斯賓塞以及和他們交往的人,其中一個人殺了我的母親。」

「前提是他還活著。」

「塔姆,我得相信他還活著,他是我最後的機會,這就是我打電話給你的原因。我要你到我那兒去,找到我的保險箱,拿到護照,用聯邦快遞遞到我這兒,明天一早送達我的賓館。我訂了中午到厄爾巴索的航班,因此如果9點鐘我能收到的話,一切就無需擔心了。」

「然後呢?」塔瑪拉問,「到厄爾巴索之後呢?」

「接下來我就聯繫瓦哈卡州,7點鐘左右到達那兒。星期一早上我開車到那個村莊,找到他,我們談談,我就能了解他知道的情況了。」

「懷亞特……」她停頓片刻,把快到嘴邊的問題咽回去,問了一個無關痛癢的問題,「你的西班牙語怎麼樣?」

「足夠應付了,也許是有點荒廢,可他會說英語的,這不是問題。」

「要是他死了怎麼辦?你想過這一點嗎?」

「塔姆,他沒死。律商聯訊資料庫里沒有他死亡的信息,幾年前他還活著,我需要和他談談。」

「你真要這樣做?」

「是的,真要這樣做,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一點也不激動。塔姆,這可是我一直苦苦尋找的。這就是答案,我知道這就是最終的答案。」

「似乎有點……孤注一擲的味道,你不這樣認為嗎?一路飛到那兒,甚至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更不要說還有關於毒品方面的爭鬥了。沒聽說那兒有3萬人被殺了嗎?你想深入腹地?如果他們砍了你的腦袋,我就去再砍一次。」

「好了,塔姆,我確實認為無需擔心。」

「吉人自有天相吧!」塔瑪拉一邊說著,一邊拿指關節敲著床架,「再問一件事情可以嗎?」

「你得答應,問過之後幫我去拿護照。」

「好吧,我答應你,我的問題是:如果你的父親就在那兒,如果他還活著,你想過你該如何面對這個問題嗎?」

「當然,我確信我會神態自若地面對。」

「就像幾個小時前的模樣嗎?」

「這不一樣,我已經把一切忘得一乾二淨了。」

「忘了睡不著的事?忘了快要失控的事?忘了躁動不安的事?」

她差不多聽見亨特在電話那頭聳了聳肩膀。

「有那麼一會幾它佔了上風。」

「就這樣?你準備就此退卻?」

懷亞特沉吟了一下,「你生我的氣了?」

「沒有,」她猶豫了片刻,「我擔心你。」

「你不必擔心,我很感激你,我很好。」

「你控制住自己了。」她說。

「差不多了,真的。」

「好吧,」她嘆了口氣,「你的賓館地址是什麼?」

亨特給了她地址,她掛斷了電話,然後在客廳兼卧室里站了一會兒,接著大聲地說了句「愚蠢」,就去拿衣服了。

亨特公開表示證據和嫌疑人在準確性方面都存在問題,就此而言,德溫·居爾對亨特那個神秘的發簡訊者又和他進行聯繫感到很不感冒,這一次對萊昂內爾·斯賓塞在謀殺案中的罪行提出了質疑,更不要說還對萊昂內爾的自殺行為提出質疑。居爾一刻也不曾忘記整個事件就是從給亨特發簡訊開始的,不曾忘記這些簡訊簡直毫無準確性可言,根本就是一些無聊至極、最不靠譜的話。退一步說,這個本來顯然已經圓滿地畫上了句號的案子可能根本就沒有破案,真是讓人氣餒至極。

實際上,這個案子可能還在偵破當中。除了亨特之外,沒有人還在想著去追查真正的罪魁禍首。

居爾一整天都在考慮這個問題。孩子踢足球時他在考慮這個問題,陪亞莉克莎到凱撒急診室時他還在考慮這個問題。他希望亞莉克莎只是踝關節扭傷,而不是腳上的骨頭斷了。亞莉克莎等了三個小時之後才給該死的腳拍了X光片(骨頭確實斷了),然後在8點半時兩人終於回家了。他重新熱好了真是美味至極的菲力牛排晚餐(現在一點也不好吃了),只能獨自一人享用了。因為每個人,甚至是打著石膏夾的亞莉克莎,都跑到了鄰居家參加萬聖節前的晚會,德溫是無論如何也沒有精力參加這個晚會了。他自始至終都在考慮這個問題。

雖然他考慮過了,可他不明白證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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