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景象一片凄涼。

嚴格意義上來說,辦公室仍然開門營業,可連裝模作樣在工作的人都沒有。電話鈴響了——人們看過報紙或是電視上新聞對此事的報道——這一切在亨特8點半到辦公室之前早就開始了。一陣陣的傷感讓塔瑪拉一個人也不搭理地趴在桌子上;吉爾滿臉淚痕,眼淚汪汪地躲進自己的辦公室,把門關上;米基一邊忙著陪人喝咖啡,一邊忙著布置好花束,每隔15分鐘左右就有律師事務所和保險公司送來這些東西,他們和這些律師事務所和保險公司有業務往來。

亨特獃獃地坐在拐角的資料庫隔間里,除了接電話就是盯著顯示器不放,時不時在這些叫斯賓塞的人中進行隨機搜索,這時他想到了一個點子。

居爾打電話來核查情況,亨特知道雖然卡莉偏向他,也有技術支持,但正式的法律實施至少可以在有些事情上讓她無可奈何。也許她現在還抽不出時間來查看通話記錄。不管什麼情況,有了伊萬的手機號碼,居爾了解到伊萬最後唯一的電話是昨天下午三四點打給女朋友的。

亨特剛剛想到這個點子,就建議居爾應該盡量弄到辦公室固定電話的通話記錄。伊萬昨晚是最後離開辦公室的,如果5點鐘之後有對外打出的電話,那就是他打的。居爾說這是個好點子,他會跟進調查。在其他方面,伊萬的謀殺案沒有任何進展。

亨特在幾個小時的睡眠中又做了一個夢,猛然想到一點:他可以確定父親的地址,父親可能依然活著。

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這一點突然變得緊急起來。

他不知道為什麼沒能早一點考慮到這一最新的策略。他有父親1970年居住的地址,他認為自己可以找到——事實上,他相當容易地就找到了。現在,他知道是誰還住在他父母以前的公寓里,可這沒有任何幫助。不錯,凱文·卡森的信息還在資料庫里,和當時的不動產有聯繫,但這條信息無法讓亨特和眼前聯繫起來。凱文·卡森在那兒住過,那又怎麼樣呢?他現在在哪兒?這才是問題之所在,顯然還找不到答案。

一切都發生在那麼久之前。

塔瑪拉推開門,走進亨特黑乎乎的裡間辦公室。亨特伸開四肢,躺在沙發上,閉著眼睛,呼吸緩慢而有節奏。塔瑪拉彎下腰,摸了摸亨特的臉,小聲地喊著亨特的名字。

「我在這兒,」他說,「現在什麼時間?」

「11點30分,按照事先約定的時間。」

「你真好。」

「是啊!」她說,「喝咖啡嗎?」

亨特眨了幾下眼,坐起來,「我夠得著。」

塔瑪拉站在他身後,「我知道你夠得著,我問你要不要我幫你拿。」

「我說過你真好嗎?」

「說過,」她伸出手,又摸了摸亨特的臉,「我去端杯咖啡來。」

「我馬上就喝,」他朝門點點頭,「情況怎麼樣了?」

「沒什麼兩樣,糟糕得很。」

「我該讓大家都回家。」

「可能是該這樣,」她在門口停住,「要我開燈嗎?」

「回來時開燈怎麼樣?」

她噘起嘴,「我儘力記著。」

在昏暗的燈光下,亨特坐在沙發上,依然處於半夢半醒狀態。突然,他抬起頭,似乎試圖辨別著若有若無的聲音,然後他直起身,走到桌子邊上,伸手拿起文件夾。幾秒鐘之後,他來到辦公室門口,塔瑪拉端著咖啡正好走過來。

「咱倆不分勝負。」她說,把咖啡遞給他。

「謝謝。」他接過杯子,啜了一口,沒有放慢腳步。

「我是白痴,」他說,「不是我的父親,是斯賓塞。」

受到夢的提示,那天上午他滿腦子考慮的都是父親的信息。他相信——也許自己不夠理智——如果自己從1970年父親在富爾頓大街的地址著手,他也許在某種程度上能在律商聯訊資料庫中查到現在的信息。在這一點證明又走不通時,他感覺自己走進了另一個死胡同。

可事實上,剛才打瞌睡時,他突然想到:如果他想確定一個人現在的位置,他需要的不是父親的地址,而是另一個他知道的1970年的地址——艾薇的地址,這是貝蒂娜星期一早晨從兒童權益保護協會文件中重新找出來的。這個地址事實上有可能帶著他一路前行,及時地抵達伊萬可能已經發現的、導致他致命厄運的東西,那就是艾薇丈夫的身份。

在律商聯訊資料庫的終端,他把文件夾在大腿上打開,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手指在鍵盤上飛舞著。

塔瑪拉跟過來,在他身邊晃悠著,「你在找什麼?」

「我就要找到了,」他指著文件夾,「這是艾薇1970年居住的地址,現在在目前的戶主手中。看見這個了?現在,相關的人是……」他按了另外一個鍵,屏幕向下滾動著,還在向下滾動著,回到幾十年前的情況。阿奎羅大街那棟獨立式房子——就在凱文和瑪吉住過的富爾頓大街的拐角處——2003年被賣掉了,房主幾經易手——1998年、1991年、1982年、1976年。最後,亨特尋找到的房主是在1968年購買了此房。

塔瑪拉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亨特按了最後一個鍵,身子坐了回去,心滿意足地呼出一口氣。

「萊昂內爾·斯賓塞,」他說,轉身看著塔瑪拉,「找到他了。」

就算穿著厚厚的皮革大衣,戴著手套,莎拉·拉索依然在呼嘯而過的強風中戰慄發抖。站在人行道上,她按響了出現在面前的宅邸門鈴,宅邸就建在岩牆的後面,安裝著厚重的鐵門。她和居爾站在位於拉金街的俄羅斯山頂峰。在附近的交叉路口,纜車線似乎筆直地貼著地表鋪設下去。

「如果我有足夠的錢在這兒買一棟房子,就算比這傢伙少很多錢,」她說,「我也會住在其他地方。」

「真到那時候你就不會這麼想了。」

拉索朝左邊瞟了一眼,下面是一幅美妙絕倫的全景圖,對此兩人早已熟稔於心。兩艘集裝箱船和上游的50隻帆船踏著下面的白浪前行著,惡魔島、馬林縣海岸線、天使島、里士滿大橋,都出現在古銅色的水面上,呈現出不同風味、賞心悅目的景色來。更近一點,北灣地區的教堂和碼頭後面像雕塑一般矗立的街區井然有序,沐浴在下午晚些時候的璀璨光影中。

「我聽說,南極洲也很漂亮,」拉索說,「你可能知道,我的格言是:如果冷到連棒球也打不了,你就不想住在那兒了。」

「我想上一次我們在這兒打過棒球。」

她朝居爾輕蔑地看了一眼,「就因為我們組過一支隊伍,並不意味著它沒有冷到不能打球的地步。」她把注意力轉回到門上,輕輕地踢了一腳,「快一點,快一點,開門,我們可不是沒收到邀請啊。」

「哦,根本沒有受到邀請嘛。」

「嘿,我們是警察,大差不差就行了。」

萊昂內爾·斯賓塞按了開關開了門,兩人走過彎彎曲曲的走道,穿過一個離人行道約有40英尺遠的由柏樹和杜松樹組成的小樹林,向上跨過四個台階,走進一個有屋頂的圓形門廊,萊昂內爾就在空曠的前門處等著他倆的到來。萊昂內爾穿著黑色絲綢睡衣,裡面穿著似乎綉有字母的天鵝絨晨衣,趿拉著一雙很般配的拖鞋。

「很抱歉讓你們久等了,」他說,「有時候我聽不到第一聲門鈴,我錯過投遞給我的東西,他們就得再跑一次。我真該換一個聲音大一點的門鈴。要進來嗎?」

「那太好了,謝謝。」拉索說。

「那就進來吧。」他朝後退了一兩步,轉過身去,開始朝里走,顯然是指望他倆關上前門,然後跟在他的後面。居爾和拉索暗地裡快速交換了一下眼神,確認兩人要和一個最起碼很古怪的人打交道,很可能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濃密的齊肩白髮,在中間分開,這是另一條線索。

兩人跟在他身後,沿著鋪在走廊硬木地板上的寬大波斯地毯走了很長一段路。走廊的右邊是三個大房間,左邊是一個樓梯和有其他用途的房間,一眼望去,這些房間似乎都是做飯和吃飯的地方。到了大廳,展覽就結束了,斯賓塞一路帶著客人到此。他在拱廊裡面停下腳步,轉過身,示意兩人走進一個用玻璃封閉的大而圓的角樓,裡面有無數植物,甚至有樹木,還擺著一副醒目的望遠鏡。

「好漂亮的房子。」居爾說。

斯賓塞點點頭,「我大部分時間都在這兒度過。如果你不經常往外跑——我就是這樣一個人——這是個不錯的替代場所。為什麼不坐下來呢?」他轉向座位區,拉過一把裝有白色軟墊面料的椅子,兩位督察則坐在沙發的兩端。

拉索說:「我們感謝你同意和我們談談。」

「別客氣,雖然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幫助你們。我是直到昨天晚上遇見他才認識這個被殺的人。」斯賓塞兩腿交叉,雙手疊在大腿上。

「伊萬·奧爾洛夫。」居爾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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