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尾聲

望月郁子把前一天買的點心放在盤中,端到餐桌上。坐在椅子上的圓香嗔怒道:「媽媽,醫生說我不可以太胖啦。」

「你現在已經不再害喜了吧?而且如果我不把點心拿出來,你又要抱怨了。」郁子說,「這都是第二個孩子了,你也該知道控制體重的訣竅了吧?」

「哪有訣竅啊。我生下翠已經五年了,就算有訣竅也早忘了。」

「不知這次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媽媽,你生了三個孩子,實在太偉大了。」圓香說著,摸摸自己的肚子。

身穿黃色連衣裙的女孩兒問郁子:「外婆,我可以吃點心嗎?」

「翠,當然可以了。」郁子把點心遞給外孫女,女孩兒高興地接過來,熟練地打開包裝袋。

「而且,我可不像你,還有老公幫忙照顧孩子。」說著,郁子瞥了一眼房間角落的佛壇。

「他也沒幹什麼呀。」

「江口君人多好啊。我現在還會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

「知道啦知道啦。」圓香不耐煩地說,「媽媽,你別總念叨這個了行不行?都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時我還是高中生呢。」

雖然天氣預報沒有正式公布,但梅雨期大概已經結束了,周日的天空蔚藍如洗,只有隱約幾朵雲彩,好似筆刷輕輕刷過的痕迹。太陽高懸,熾烈的陽光彷彿要把仙台市內道路兩旁翠綠欲滴的櫸樹烤焦似的。

翠開始讀點心包裝袋上的文字。

「她最近好像會認平假名了。」圓香說。

「哎呀,真是天才,太厲害了。」郁子由衷地讚歎。

「不過也經常認錯,比如有時會把『つ』和『し』混淆。」

「因為轉一個角度,兩個假名就很像嘛。」

「你還真粗心。對了,媽媽,今天他們都會來吧?」

「你說良夫和亨嗎?」郁子說著,坐在圓香對面的椅子上。

「是啊。今天不是久違的團聚嗎?話說,哥哥有在好好工作吧?」

「好像工作挺努力的。」

「真難想像哥哥會去東京生活啊。」

「就是說啊。真希望他快點兒結婚。」

「不知他和前女友複合沒有?」圓香一臉好奇地探出身子,好像期待著看哥哥的好戲。那副模樣儼然還是十年前的那個女高中生。「她叫什麼名字來著?」

「不知道。良夫居然不肯告訴我。他這次特意開車回來,說不定昨天就去見過人家了。」

「哥哥現在開的是什麼車呀?」

「好像是繆斯,是電動車。去年剛出的,銀色的敞篷車,樣子很帥。」

「一點兒都不適合他。」

「是啊。」

「媽媽,你的車什麼時候車檢?」圓香看向面對庭院的和室。

梳著馬尾辮的翠拉開紙門,眺望室外。

「還有一年吧。」

「這輛是二手車吧?輕型汽車會不會太小?」

「現在只有我一個人,已經足夠大了。而且坐在車裡,居然覺得很寬敞呢。賣了德米歐之後還以為不開車也可以。」

「沒車果然很不方便吧。」圓香說,「真懷念那輛德米歐啊。」她看向庭院。

「啊,良夫來了。」翠用稚嫩的童音大喊。

圓香站起來,說:「翠,我們去迎接良夫吧。」她來到走廊,翠小步跟在她身後。

郁子也站起來,她再次看向佛壇上丈夫的照片。啊,他的臉一點兒都沒變,郁子想。然後,她看向牆上小鏡子中自己的臉,感覺臉上的皺紋好像又多了。

郁子走出房間,來到玄關,圓香正在給女兒穿鞋。旁邊牆壁的掛板上貼著丈夫生前的照片、孩子們的合影,以及全家人圍站在綠色德米歐旁邊拍的紀念照。

收購舊車的人來把德米歐開走時提議:「要不要拍張照片留作紀念啊?」於是,就有了這張照片。雖然只是給舊車送行,但良夫和圓香都特意回家了,這件事給郁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圓香穿鞋時,看向掛板。「送走德米歐那天,亨都哭了。雖然照片上沒拍出來。」

「是嗎?」

走到門外,望月郁子覺得很熱,陽光十分眩目,她眯起眼睛。

良夫正把車停在白色的輕型汽車旁邊,流線型的敞篷車令人聯想到美女婀娜的身體曲線。

「良夫,好久不見!」江口翠走向剛下車的良夫。

「好久不見。」圓香也向他打招呼,「哥,你的車也太帥了吧。」

「是啊。」良夫挺起胸膛,接著他又舉起手朝郁子打招呼,「媽,最近身體還好嗎?我好期待今天的章魚小丸子啊。」

望月郁子看著停車場里的白色小車和銀色敞篷車,車子雖然沉默不語,但看起來卻像在思考著什麼似的。「你現在開車已經是老手了。」她對良夫說,「你開德米歐時緊張的樣子我還記得很清楚呢。」

「那時候真希望能早點兒放鬆下來。」

「良夫,對現在的你來說,放鬆才是最大的敵人。」

「啊!」良夫大叫一聲,他看向隔壁的細見家,無比震驚,「細見先生還在開那輛卡羅拉嗎?」

「很厲害吧。既然已經開了這麼多年,就絕對不會放手了。」圓香也笑了,「他好像經常保養車子。」

「他還在當校長嗎?」

「已經退休了。」郁子說,「但他應該是個好老師,以前的學生常來看他,而且他現在還會在夜晚出去巡邏。」

「他喜歡的歌手……」良夫聳聳肩,他雖知道答案,但還是忍不住說出口,「當然還是那個謎一樣的弗蘭克·扎帕吧?」

「亨呢?」一臉稚氣的江口翠用成熟的口吻說。

「亨也回來嗎?」良夫看向圓香。

「回來呀。他是大學生,應該很閑。不過他讀本地大學,為什麼不住家裡啊?」

「他說想和同學一起住,而且做實驗經常做到很晚。大學時代很寶貴,讓他享受一下自由自在的生活好了。」郁子說,「他還做家教賺生活費呢。」

「媽媽,和他一起住的肯定是女生。亨在和女朋友同居吧?」

「不會吧?」良夫撇撇嘴。

「怎麼不會。不會的是你吧。哥,要是你知道亨多受女生歡迎,一定會當場暈倒的。」

「我不想知道。」良夫嚴肅地捂住耳朵。

郁子笑起來。「那我們先進屋吧。外面太熱了。」正說著,亨就回來了。

「咦?」第一個叫出聲的是翠。

良夫也跟著驚叫:「咦?」

圓香回頭看向郁子:「媽,你看。」

「哎呀。」郁子也脫口驚呼。

大家都以為亨肯定騎車回家,沒想到他居然開車回來了。他把車停在門前,走下車,舉手打招呼:「我回來了。」

他身材修長,鼻樑高挺,郁子在心裡感嘆,即使撇開作為母親的偏愛,亨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啊,亨,這是你買的車嗎?」翠從庭院里走出來問。

「很棒吧。前不久我在二手車商店看到的。」亨微微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哇,好懷念啊。」圓香走過去,良夫和望月郁子也跟在後面。

富有光澤的綠色德米歐看上去就像一隻螞蚱,的確令人懷念。

「媽媽,這就是咱家以前的那輛德米歐。」亨笑道。

「怎麼可能。」良夫說。

「你能認出來這就是以前那輛?」圓香問。

「你還記得以前那輛車的車牌號嗎?」亨問,郁子當然不記得了。

「這輛車和外婆家以前的綠色汽車一樣。」良夫告訴翠。

「綠!和我的名字一樣 。」翠高興地大叫。她來到馬路上,打量著車子,然後對車低頭鞠躬:「初次見面,你好。」

翠好像很喜歡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綠色小車,她湊近引擎蓋,問:「咦?你說什麼?」望月全家笑得更開心了。

「這輛德米歐說了什麼嗎?」亨問。

「嗯。」江口翠點點頭。她沉吟片刻,說:「他說:『嗨,扎帕。』」

「什麼?」圓香一愣。

「他是這麼說的。『嗨,扎帕,好久不見。』」

「哎呀,我的外甥女能和汽車對話呀。」良夫自豪地說。

「可以把車停在這裡嗎?」亨問。

「靠邊停應該沒問題。你再往細見先生的停車場那邊倒一點兒。」望月郁子指點兒子。

亨蹲下,看著院子里的青蛙擺件,把脫落的膠帶重新粘好。

翠帶著孩子特有的快活勁兒,蹦蹦跳跳地來到馬路中央,面對院子,說:「一共有四輛車。」

「四輛?不是三輛嗎?」圓香歪著頭,迷惑不解。

「不,是四輛。一、二……」

「啊,把細見先生的車算進去就是四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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