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king 停車入位 第八章

第二天是周日,我看到一輛計程車開過來停在望月家門前,玉田憲吾從車上慢吞吞地下來。他身材高大、體格健壯,但是由於駝背的關係,行動略顯遲緩。而且,或許是因為他總耷拉著臉,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感覺。

他走到門前,按下對講器的按鍵,自報家門後,郁子和亨從屋裡走了出來。

「小玉,你一點兒都沒變,還是陰沉沉的,毫不爽朗。」亨不客氣地說。

郁子趕緊用打油詩提醒他:「天氣冷就要穿皮襖,關係親也要講禮貌。」

「不好意思,打擾了。那個,我找亨君有點事,不知方不方便。」玉田憲吾雖然表情冷淡,但是態度謙恭,禮數周全。

「小玉,你幹嗎畏畏縮縮的。你也算我家的大恩人,可以更威風一點兒嘛。」亨笑道。

一年前,望月家受到戶狩手下的脅迫,在千鈞一髮之際趕來相救的就是玉田憲吾。說大恩人也許有幾分誇張,不過也絕非謊言。

「不不,大恩人什麼的實在不敢當。」玉田憲吾似乎有些害羞,他手足無措地喃喃低語。

這時,扎帕說:「小綠,玉田憲吾為什麼把姿態放那麼低啊?都快和過去的Z一樣低了。」

我明白他指的是淑女Z(Fairlady Z) 。雖然我沒見過,但聽說過這種車的車身好像很低。

「扎帕,人家的態度真是和你形成鮮明對比。這一年來,你動不動就說『多虧了我你才得救』,擺出有恩於我的姿態。」

那次事件中,前來相救的不光有玉田憲吾,還有細見先生。是他狠狠收拾了戶狩的手下們。所以,扎帕逮住機會就說:「要不是細見先生駕駛著我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或者「你真應該感謝豐田開發了卡羅拉這款車」。

「大概玉田憲吾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見,擔心望月家不歡迎他,才會這樣卑躬屈膝的吧。因為現在大家依然認為他是追趕荒木翠、引發車禍的罪魁禍首啊。」

「可荒木翠他們其實並沒有死。倒是玉田憲吾,為了他們吃盡了苦頭。」

「他真是高風亮節啊。」

「為了幫助荒木翠他們逃走,玉田憲吾還在有關車禍的報道中努力投放煙幕彈。他招不招人喜歡另說,但是沒理由被嫌棄啊。」

「因為知道真相的人極其有限。」

「望月家裡知道真相的也只有亨吧。不,應該說人類中知道真相的只有亨。」

「不過咱們私家車都知道玉田憲吾有多麼努力。被人類誤解,被車類理解,這個人真夠可憐的。」

這時,郁子笑著說:「雖然亨沒有細說,但我也相信玉田先生不是壞人。」

「哈哈,謝謝理解,我太高興了。」亨模仿玉田憲吾的聲音說。

玉田憲吾擠出微弱的笑容,說:「伯母,人沒有絕對的好人與壞人,每個人都有好的部分,也有壞的部分。以前我也做過很多不好的事。」

「小玉,你竟然這麼老實。」亨笑道,「這樣的話,就做不了記者了吧?」

「現在改行也不可能了。」玉田憲吾無奈地撇撇嘴,「雖然這個工作遭人嫌棄,但今天我還是特意趕來仙台取材了。」

「今天要取材?」郁子問。

「對呀,媽媽。小玉今天好像會在市裡轉轉。」

「仙台還有什麼值得報道的事件嗎?」

「肯定還是和荒木翠有關吧。」亨說。玉田憲吾聞言,立刻繃緊多肉的下巴。

「沒錯。荒木誠人這次要變賣荒木翠的遺物和所有物。電視上應該報道過吧?」

「荒木誠人是誰來著?」

「就是荒木翠的老公。」

「哦,對啊。我沒看到那條新聞。」亨悶悶不樂地說。

「沒事,以後還會播的。」

「你這次來,是刁難荒木翠的老公的吧?」

「亨,不可以這麼沒禮貌。」郁子提醒兒子。

幾乎與此同時,玉田憲吾滿不在乎地說:「沒錯,我就是來刁難他的。」

「哎呀呀。」郁子雖然迷惑不解,但還是感嘆道,「當記者真不容易啊。」

「我今天來,是想請亨君幫我一個忙。」

「哦,這樣啊。」

亨點點頭:「他給哥哥打電話時說過了。」

「亨很聰明,可能也很善於刁難人,但是,玉田先生,我不會允許我家孩子做這種事的。」

「不,刁難人的事交給我這個大人就好。希望亨君幫忙的是其他工作。」

「其他工作是什麼?」

「拔草。」玉田憲吾說。

「拔草?我不幹。」亨大聲抱怨,不過他語氣一轉,又說,「今天我休息,陪你去一趟也行。小玉,我跟你說,如果你取材需要在市裡到處跑的話,可以開我家的德米歐。」

「這個我可沒聽說。」郁子眉頭微皺。

我也沒聽說。我也有彎曲雨刷的衝動。

「今天家裡又不用車,就讓我們用吧。」亨罕見地像纏著媽媽要玩具的小孩子一樣撒嬌。

儘管郁子並不吃這一套,但她最終還是同意了。「好吧,今天也不用車,就讓你們用吧。」她把車的使用權,也就是我的使用權,交給了玉田憲吾。

「喂,小綠,要出發了嗎?」扎帕朝我大喊,「這次玉田憲吾要駕駛你了。」

「是啊。」

我看到玉田憲吾從郁子那裡接過鑰匙。他會不會好好對待我啊?我心裡一陣不安。

「小玉,放心吧。我家車的任意保險不只限於家人,你開的話也沒問題。」

「我倒不是擔心這個。」玉田憲吾嘀咕道。

聽到這裡,扎帕問:「望月家為什麼不上只限於家人的保險啊?」

這種事不是各家自己決定,想上哪個保險就上哪個嗎?不過,我還是解釋道:「這是因為郁子說不定什麼時候會交男朋友吧。」

「這樣啊?」

「只能說有這種可能性。郁子在某個地方閃電般遇到『心愛之人』的可能性並不是零。」

「這就和世界上第一輛梅賽德斯還在世界某處行駛的可能性不是零一樣。」

「沒錯。可能性不是零。到時候,說不定郁子的那位『心愛之人』有機會駕駛我呢。」

「可能性不是零。」

「零和一差別很大。到那時候,如果任意保險是限定家人的話,會很介意吧?」

「誰介意啊?」

「郁子,或者她那位『心愛之人』,可能都會介意吧。然後還有我,我會特別介意。」

是否加入任意保險,保險期限,以及加入條件,對我們私家車來說非常重要。我們倒不是擔心錢的問題,而是萬一發生事故怎麼辦?一想到這些,我們便會陷入無止境的不安。

「所以,望月家給我上的任意保險附帶了家人以外也適用的條件。」

「提議的肯定是你家次男吧?」

「沒錯。」會對郁子可能交男朋友的事未雨綢繆,並對汽車保險內容提出意見的,除了亨,就沒有其他人了。

以前,亨曾經對良夫說過:「別看媽媽那麼堅強,其實她特別單純。她是收到一束花就會心花怒放的那種人。」

「收到花就會心花怒放?真的嗎?」良夫半信半疑。

亨說:「因為我聽說,爸爸送她的第一份禮物就是鮮花。」

「是嗎?」

「是啊。媽媽告訴我的。」亨出生不久父親就去世了,所以他對親生父親了解很少。在我看來,他既沒有因此惋惜,也沒有特別在意。然而,說不定望月家最關注父親的就是亨了。所以,關於母親再婚的事,他比郁子自己還上心。

咔嚓一聲,車門打開,玉田憲吾坐進駕駛席,亨坐上副駕駛席。引擎發動了。

我全身上下的每個零件都充滿活力。果然,可以上路賓士最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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