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ive 瀟洒駕駛 第十六章

快餐店的停車場非常寬敞,我的車身沿著車位的白線停得筆直,這讓我心情大好。

「媽媽,你要拜託江口先生什麼事啊?」亨問。

正要下車的郁子轉過頭,說:「不拜託他什麼,而是要向他宣告一件事。如果他把圓香捲入麻煩中,我絕不放過他。我的雙截棍會噴火哦!要不要加上這句呢?」

「媽,雙截棍不能噴火的。」

「對江口就要強硬一點兒。」

「我倒覺得江口先生並沒有那麼壞。」

「但是肯定也好不到哪兒去。總之,你在車裡乖乖等我回來。」

「不讓我進去,那我幹嗎要一起來啊?」

「是你說要跟著我,我可沒答應帶你進去。就像料理里的香菜,不請自來,還抱怨說『你們為什麼不吃我?』,食客也會很傷腦筋吧。」

「你說我是香菜?」

「總之,你就在這裡等著。」說完,郁子就下了車,毫不猶豫地直奔快餐店而去。

副駕駛席上的亨並沒有特別生氣,他拿出遊戲機玩起來,玩的好像是賽車遊戲。隨著賽事的進行,他的身體也跟著左右搖晃,感覺十分專註。引擎聲從我的副駕駛席上傳來,這種感覺很奇妙。

「嘿,綠德米。」

咦?誰在叫我?右邊的輕型汽車開走後,我才發現旁邊的黑睿翼。他的車身被清洗得很乾凈。

「哦,是你呀。」

「在這種地方見面,真巧啊。」黑睿翼單純地因為巧遇而欣喜萬分。

換言之,他並不知道江口先生要和我的主人郁子見面。

「不,其實不是巧合。是我家郁子和你家江口約在這裡見面。」

「哦,這樣啊。」黑睿翼的聲音立刻低落下去,好像車身都瞬間沉重了幾倍。這並非因為失望,而是因為罪惡感。「我知道有人找他出來,原來是你家主人啊。」

「她來提醒江口先生不要把我家圓香牽扯進去。」

黑睿翼嘆了口氣:「江口先生也……」

「也不想把圓香牽扯進去,對吧?」我搶著說。從錄音中可以聽出,江口先生確實很擔心圓香。

「沒錯。他也有他的難處。非常難啊。」

「那個什麼戶狩,真的很可怕嗎?」

黑睿翼的雨刷扭曲了——當然,並不是真的扭曲。就像人類露出嚴峻表情時那樣,我們心中的苦澀也會體現在前窗上。

「你知道戶狩的事?」

「算是知道吧。」我沒有說出聽過錄音的事,「江口先生好像被這個人委派了很麻煩的事。」

「戶狩這個人心裡只有自己。他認為無論幹什麼,前面都應該一路綠燈才對。」

「一路綠燈?」

「就是說,他認為自己就是法律。一切妨礙他的人都有罪,都要予以處罰。不管對方是誰,只要他想,就會找碴兒奪取對方的錢財,據為己有。這個人說單純也很單純,他並不想支配別人,只是想要錢而已。」

「要錢?」

「戶狩他們就是為錢而生的,沒錢的話他們就活不了。」

我突然想起扎帕說過,弗蘭克·扎帕有一張專輯叫《我們只為錢而工作》。「錢對於他們的意義,就像汽油對於我們的意義一樣?」

「戶狩原本就是個花錢大手大腳的人,在吃喝玩樂上不惜一擲千金。但是,他到這裡以後,參與了某個可疑的賭局,結果栽了大跟頭。」

「真解氣啊。」

「旁人看來,沒錯。」

「旁人看來?」

「欠款越積越多,債主又不斷上門催債,於是,無可奈何的戶狩就把手伸向了那些來錢快的事。」

「比如投資之類的?」想想也不可能。

「是那些更簡單而且會危害他人的方法,比如敲詐勒索。這個人簡直無法無天,專門欺負弱者,威脅人家:『想要命的話就給錢!』」

「太不像話了。」

「可不是嘛。不聽話的人,戶狩是絕不會放過的。」

「比如把孩子扔進河裡?」

「所以,即便我家江口先生想和戶狩一刀兩斷,也做不到。他和戶狩小時候住在同一地區,十幾歲的時候還曾一起混過,那時戶狩就對江口先生頤指氣使。後來戶狩這個人越來越可怕,江口先生就想和他保持距離。」黑睿翼滔滔不絕地講起主人的歷史。

「江口先生太明智了。」

「是啊。」黑睿翼不咸不淡地說,「但是,戶狩還是想把江口先生卷進去。可以說,戶狩會把一切都卷進去。」

「這樣聽起來,戶狩好像和龍捲風差不多。」很久以前,仙台市的鄰鎮曾遭到龍捲風的襲擊,當時還成為熱門話題。我雖然沒有親眼目睹,但聽說那陣呼嘯而來的巨大氣旋把沿途的小屋都捲走了。

「沒錯。就像龍捲風會把屋頂掀翻、把樹木連根拔起那樣,戶狩會把周圍的人全都拖下水。」

「江口先生現在正死死抓住繩子,努力不讓自己被風捲走吧。」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幅畫面,江口先生被大風吹得身體幾乎飄起,然而他仍然抓緊繩子,拚命抵禦狂風的強勁吸力。他的身體上還伸出一根繩子,圓香就牢牢地捆在這根繩子的一頭。如果他被大風捲走,圓香便也不能倖免。而且,圓香身上的繩子上還系著望月家的其他三個人,郁子、良夫和亨。倘若江口先生被捲走,那望月全家就都完了。

「不能逃跑嗎?」我試著說,「逃到沒有戶狩的地方去。」

「如果逃得掉,江口先生就不會這麼痛苦了。想從戶狩身邊逃走,太難了。戶狩就和那個人一樣。」

「油罐車先生?」

「對。」那件事果然是全體私家車的共同記憶,「戶狩就和那個差點兒把紅色的普利茅斯勇士(Plymouth Valiant) 逼死的油罐車司機一樣。首先,他們可以平心靜氣地恐嚇他人;其次,他們都很難纏。」

「不過,想逃總是能逃的吧。比如,國外好像有個至今都不被外人所知的村子。」我想起最近郁子和亨談論的話題。

「那則新聞我也聽說了,是某輛車告訴我的。那個村子好像在美洲,據說一架小型飛機在那裡墜毀了。」黑睿翼說,「好像是在南美吧?還是在南浦和來著?我記得似乎有個『南』字。」

「先不管地名了。」

「如果逃到那裡……」

「即使是戶狩也追不上了吧?」

「但是,逃到那種偏僻神秘的地方,江口先生要怎麼生活呢?」黑睿翼呆愣愣地說,「他又不能把尚子帶到那裡去。她身體不好,沒法長途旅行。」

「尚子是誰啊?」

「她是江口先生的母親。十年前丈夫去世後,尚子一個人把兒子撫養成人,是一位非常偉大的母親。」

在獨自養育孩子這一點上,尚子與我的主人郁子有相似之處。江口先生和圓香會不會就是因為這個契機而走到一起的呢?

「另外,幾年前,尚子的胃裡發現了腫瘤,所以把胃切除了一部分。」黑睿翼用私家車特有的自豪口吻說。

「那尚子還是不要去了。」我同意黑睿翼的說法,「江口先生自己逃走不就行了?」

「綠德米,你是那個村子的親善大使嗎?」黑睿翼笑道,「你知道嗎?如果江口先生逃跑,他媽媽就會成為戶狩脅迫的對象。」

「怎麼可能!」話一出口,我立刻更正,「有可能。」想想那個櫸樹町小學的山本少年!

「沒錯。」黑睿翼的語氣變得極為苦澀,「戶狩那伙人會把一大堆蝦肉料理擺在那位對蝦過敏的母親面前,威脅她:『把這些全部吃掉,我就原諒你兒子。』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戶狩不是干不出來啊。而且,萬一尚子因為過敏反應而發生不測,戶狩肯定會面不改色地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我不讓她吃,她偏不聽。大概是太饞了吧。』」

「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因為戶狩以前就干過類似的事。」黑睿翼回答。

「太可惡了!為什麼這種傢伙還能像普通人一樣活在這個世上啊?」

「他並沒有像普通人一樣啊。」

「啊?」

「和普通人不同,他活得威風著呢。」

說到這裡,黑睿翼突然倒吸一口涼氣。「他們來了。」

「誰來了?」

「戶狩的同伴。唔,也不算同伴吧……」

一輛白色麵包車停在停車場,剛才他還不在那裡,什麼時候來的?這輛車不是新款,而且車身很臟,布滿傷痕。

三個男人從麵包車上下來。三人都穿著白襯衫,披著外套,打扮很時髦。其中一人虎背熊腰、胸肌結實,樹榦一樣的胳膊強健有力。另外兩人身材纖細,頂著一頭棕發,有點兒頹廢的感覺。他們倆長得很像,但頭髮長短不同。

「啊,就是這輛。」短髮男人走近黑睿翼,指指點點,「你看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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