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ive 瀟洒駕駛 第十一章

國道旁邊,那家家庭餐廳的停車場里停滿了車。這家連鎖店很受歡迎,物美價廉,並對蔬菜和肉類的產地進行嚴格把關,所以吸引了大量的父母帶著孩子光顧。附近的餐廳、書店和體育用品店相繼關張,只有這家店一直屹立不倒。即使在深夜,閃亮的招牌也很醒目。

不知該說我停的位置恰到好處,還是該說望月家選擇的座位恰到好處。總之,我正前方就是餐廳,透過巨大的玻璃窗,可以清楚地看到望月一家。

停車場這邊很暗,店裡則燈火通明。兩個空間涇渭分明,讓我有種異樣的錯覺。

要問為何來這裡用餐?事情是這樣的。

下午六點多,郁子開車回來了。和往常一樣,工作結束後的疲勞和回家的安心中夾雜著「接著又要做家務了」的淡淡倦怠。

又一天結束了,我這樣想。

然而,這時大門打開,望月家的四個人陸續走出來,郁子解開了我的門鎖。興緻最高的是郁子,接下來的順序是亨、良夫、圓香,他們就按照興緻從高到低依次坐上車。

「我也一直想去外面吃飯呢。」握著方向盤的郁子說,「這話雖然不能大聲說,但做家務真的很麻煩啊。」

「媽,你說的聲音夠大的了。」

「都是自己人嘛,聽到也沒事。」郁子歡快地說,「正在我煩惱晚飯做什麼的時候,亨提議去外面吃,真是救了我啊。如果是我提議的,想偷懶的心思就暴露了。」

「現在不是已經暴露了嘛。」良夫驚異地說。

「好久沒去家庭餐廳了,好激動啊!」郁子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聽說芭菲(parfait) 這個詞最初是完美(perfect)的意思。」她一邊開車,一邊嘮叨著各種不著邊際的話,同時不忘偶爾看一眼後視鏡。我知道,她在察看后座上的良夫和圓香。

我停在停車場,望月一家走進餐廳,圓香好像很不耐煩,自始至終幾乎一言不發。

「嘿,德米歐。」旁邊的藍色豐田iQ和我搭話時,望月一家剛剛點完菜。

「嘿,藍iQ。」聽我一開口,附近的車立刻七嘴八舌地跟我打招呼。

「德米歐,你對那起隧道事故有興趣嗎?」iQ問。

「不可能沒興趣吧。」某輛車的聲音傳來。

「這起事故疑點重重啊。」說話的是另一輛車。

「我當然有興趣。因為就在事故發生前,我還拉過荒木翠。」我一直在煩惱要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也許稍微傾訴一下也不錯吧,我想。

周圍瞬間沉默。

我的發言是不是太勁爆了?我會成為眾車的焦點吧?大家肯定會有很多問題,我能應付得了嗎?我腦海中閃過種種念頭。然而,擔心都是多餘的,因為他們根本就不信我說的話。

「說到這個,我也拉過荒木翠哦。」

黃色Beat話音未落,一輛白色Move 就立刻介面:「太陽君還駕駛過我呢。」

接著,吹牛大賽拉開帷幕。

「別看我打扮成國產車的樣子,其實我是法拉利!」

「我用一升汽油就能跑五十公里!」

「我有五個雨刷!」

「每到雷雨天,我一加速就能穿越到過去或未來!」

他們越吹越離譜。我只好目瞪口呆、無可奈何地聽他們大吹法螺。

閑聊終於告一段落。不經意間,我想起那天火車留下的話。於是我說「利府街道好像已經全面恢複了」,結果半數車輛都知道了這個消息。我又試探著說:「聽說辰之丘空地上發生了可怕的事。」

「可怕的事?怎麼回事兒啊?」

「不知道。是火車告訴我的,他說那裡有死人什麼的。」

「死人?」藍iQ大叫。

「是死於暴雨嗎?」

「不知道。也可能是我聽錯了。不過,那可是火車說的啊。」

啊啊!火車!眾車一起感嘆。

「如果是火車說的,那肯定不會有假。火車見多識廣,可以到達我們無法想像的遠方,思想的深度和廣度也是我們所不能匹敵的。只可惜他們提供的情報太少了。」藍iQ哀嘆。

「因為火車的速度太快了。」

「但這是優點啊。速度又快,車身又長。對了,你數集裝箱了嗎?」

「我忘了!」經他提醒我才想起自己沒有數。在我們的圈子裡有一種說法,看到貨運列車時,數車廂可以延長壽命,也就是延遲報廢時間。當時要是數一下就好了!我追悔莫及。

「那片恐怖的空地會有幽靈出現嗎?」黃Beat說,「比如沒有輪子的事故車。」

「聽說屍體還被藏起來了。」

「我是從松島來的,常經過利府。辰之丘恐怖空地的事,我可以去打聽一下。」藍iQ說。他車身雖小,車內空間卻不擠。人類看到圓滾滾的iQ都會說「好可愛啊!」,然而,對我們來說,頭腦聰明才是iQ的特質。

「IQ」好像是人類表示智商高低程度的符號,這種車大概就是因此而命名的。

「我也不清楚到底是那片空地恐怖,還是其他地方恐怖。」我說,「也有可能是那邊的某座山。」

正說著,一輛淺藍色的馬自達Biante往停車場里開來。我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追隨著他,對於同一廠家出產的車,我總會抱有一種親切感。從車牌號看,好像不是本地車。車停好後,最先從車上下來的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男生,他脊背挺得筆直,姿態兼具年輕人特有的果敢與脆弱。接著一位女性從駕駛席下來,應該是他的母親。然後拉門打開,走下一位體格健美的男人,那麼,這位應該就是他的父親了。然而男人身後又走下一個男人,他身材瘦削,鼻樑高挺,雙目炯炯有神。接著又出來一個披著運動衫的男人,看上去像個中年小混混。這些都是父親的朋友吧。最後下車的,是一個眼神銳利、嘴角皺紋明顯的男人。

四個男人像衛士一樣守護在年輕人和他母親身後。這群人實在引人注目。

Biante似乎留意到了我的好奇,他說:「我的主人有點兒特殊。」

「怎麼特殊了?」

「那個年輕人叫由紀夫,後面那四個中年男人全是他的父親。」

「四個父親?還有這種制度啊?」

「也許對外宣布的正式關係並非如此。不過,他們自有相處的方式,四個父親同處一個屋檐下,卻不會感到彆扭。」

「Biante,你很大,所以主人全家都能坐下呢。」

要是我的話,絕對坐不下一家六口。

「而且,最近由紀夫也取得駕照了,這下一家六口都能開車了。」

原來如此,每輛私家車都有引以為傲的地方啊,我暗自感慨。

我看向前方,不知何時,望月家的飯菜已經送上桌了。大家都拿著刀叉,默默吃飯。然而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一直盯著餐盤的良夫會時不時抬起頭,瞅瞅圓香;亨也會借喝水時把視線投向圓香;而郁子每吃一口都會抬頭挨個兒打量孩子們一番。

不久後,郁子輕輕拍手,讓孩子們注意。她的表情依然輕鬆開朗,大概是為了避免氣氛過於沉重而故作鎮定。

身處玻璃窗另一側的我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但我看得出郁子在向孩子們詢問一些事情。

恐怕她早已察覺到孩子們不太對勁。良夫和亨明顯因為圓香的事而心慌意亂,圓香因為擔心江口先生而情緒低落也是顯而易見的。

良夫和亨對視了一眼,然後像計算好時間一樣,幾乎同時把頭轉向圓香。郁子也追隨著兩個兒子的視線,看向圓香。

圓香似乎注意到家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瞬間僵在當場,彷彿被無數細線束縛得無法動彈似的。然而下一刻,所有細線又都啪地斷掉,圓香頹然趴伏在桌上。

她將臉埋在桌上,又用胳膊遮擋,即便如此我也知道她在哭泣。路過的服務員關心地上前詢問。亨冷靜地回答:「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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