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w 引擎低鳴 第十七章

「請你委屈一下,就在車裡說吧。」良夫握著方向盤說。

「我哥一分心就開不好車。他一邊說話一邊開車很恐怖的。」亨的抱怨中還夾雜著某種威脅。饒了我吧,我在心中哀嘆。

「我要下車!」玉田憲吾也就四十歲左右的年紀吧。

「負責提問的是我弟弟。」良夫用力握緊方向盤。

「提問?是我採訪你們好不好!明白了嗎?」玉田憲吾沒好氣地說。他沒有勃然大怒大概是因為亨還是小學生吧。

「玉田先生,是你殺了荒木翠吧?」亨單刀直入地提問。因為都說童言無忌,所以亨故意這樣說的。他有意選擇誇張的表達方式,並以此當作武器攻擊對方。「你有什麼資格耍威風啊。更何況,事到如今,你還想寫報道嗎?」

「當然要寫。我已經把昨天那件疑點諸多的事故寫成稿件,發給編輯部了。警察把我抓到警局嘮叨了半天,其實我根本沒做壞事。」

「根本沒做壞事?你是不是人啊!」良夫忍無可忍地怒吼。冷靜點兒,我提醒他。

「哥,你冷靜點兒。」亨也說。

「我說,你們好像有些誤會,我只是跟在荒木翠和丹羽的車後面而已。」

「你撒謊!難道不是你窮追不捨才把人家逼上絕路的嗎?」

玉田憲吾哈哈大笑,但不難聽出他笑得有些勉強。「不調查就亂髮言是會吃虧的。你認定我們這些記者只會成天追在名人的屁股後面問無禮的問題,對吧?如果真如你所說,是我把他們逼得出了車禍,那警察不會放過我啊。丹羽的車超速行駛,越跑越快,倒不如說我是擔心他們出事才追上去的。」他鼻翼翕張,顯得很激動。

「深更半夜的,又沒有其他目擊者,你是在為自己開脫吧。」

系著安全帶的玉田憲吾轉身面朝后座。「沒有真憑實據就不要出言不遜!」他的語氣十分強硬,充滿怒氣與不快,然而他的表情卻很柔和。這個人的表情和感情不同步啊,我想也許是因為他在工作中經常要面對兩難的困境和壓力的關係吧,感情總是與理智相衝突。

「隧道入口有攝像頭,把昨天車輛通過時的情況都錄下來了,估計這段影像近期就會公布。荒木翠坐的車急速鑽進隧道,我開的車跟在後面。雖然我不敢說自己嚴格遵守法定限速,但是絕對沒有快到離譜。我一直謹守交通法規。如果這樣也要挑錯的話,那幼兒園的接送班車也要被抓了。」

「那為什麼會出車禍?」良夫提出疑問。

「不知道。」玉田憲吾轉向前方,粗暴地說。他兩眼通紅,恐怕昨天發生事故後就沒怎麼睡過。至於是因為疲勞,還是因為興奮,就不得而知了。

「是他們任性超速才會出事的。」

「但是,玉田先生並沒有試圖救人,這個攝像頭也拍下來了吧。」

「聽好,如果當時你們也在場的話,就知道再做什麼都無濟於事。」玉田憲吾略顯焦躁,他看向窗外,「車子熊熊燃燒,根本靠近不了。」

「但是你照相了吧?」

「那是我的工作。不管我照不照相,都救不了她們。你別搞錯了!」

「那麼,之前那個棒球選手自殺的事呢?你也用『這是工作,沒辦法』就打發了?」也許是出於興奮,良夫提高了嗓門。

「啊……」玉田憲吾瞬間啞口無言。他表情扭曲,好像突然被人戳到痛處。

「哥,這樣可不行。挖苦人也要選准合適的時機,才能一擊致命。」亨像老師教學生一樣,尖銳地指出。

「我說,你們很恨我吧?」玉田憲吾靠向椅背,長嘆一聲,「其實你們比我們記者惡劣多了。」他雖然言辭粗魯、語氣不快,但並沒有勃然大怒,反而因為震驚而發笑。

「以前,我去採訪一幫不良少年,他們被我搞煩了,便在一天深夜,把我抓起來塞到車裡,拉到碼頭狠狠地教訓了我一頓。感覺這次比那次更恐怖。」玉田憲吾苦笑道。

「我想知道,荒木翠真有那麼了不起嗎?結婚後引退,可記者還不肯放過她,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引發無關人等如狂風暴雨般的關注。」

昨天,面對另一個記者河合翔時,亨也問過同樣的問題。比起答案,亨也許更想藉此確認一下對方的反應。

「你知道荒木翠的家世吧?那可不是一般人家啊!荒木翠出身名門,既是明星,又是美女,所以當然是萬眾關注的焦點啊。」

玉田憲吾的回答和昨天河合翔的回答基本相同。這些追新聞的記者都統一好口徑了嗎?

「那也不能把人家逼到燒死在車裡吧!就算她家世再顯赫,這種關注也太過分了!」

「說到底,都是因為大家對她感興趣啊。」玉田憲吾虛弱地說,彷彿突然被抽去了全部力氣一般。我能感受到這句話里透露出他毫無矯飾的真實想法。

「感興趣?」

「你知道我們記者追的都是什麼新聞嗎?重大事件?有益民生的事件?才不是呢。我們只追大家愛看的新聞。」

「大家愛看的新聞?」

「你知道這一年裡發生了多少起燒落葉引發的火災嗎?」

「燒落葉?」

「差不多三千起!遠遠超出你的想像吧?火災很危險,會危及大眾的日常生活。所以,你不覺得應該進行相關報道,喚起大家的注意嗎?但是,這種新聞是上不了報紙的。主婦被裸男追逐摔斷了骨頭,這種事反而比較可能寫成熱門的報道。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很簡單,因為後者更有趣,大家喜歡看。經常有人出來裝模作樣地說:『那些藝人分分合合的緋聞無聊透頂。』我們不知道這種新聞無聊嗎?我們當然知道,而且比誰都清楚。但是這種新聞就是有市場。打個比方,人沒有零食也能活吧?零食沒有營養,所以你們就想,既然沒營養就不要生產了。然而即使零食沒營養,愛吃零食的人依然很多,所以零食廠依舊存在,也並不奇怪。」

「照你的意思,有營養的東西就不應該生產了嗎?請你們多報道一些有意義的新聞吧!」良夫說。

「你是想建議零食廠『你們也應該生產有營養的小菜』嗎?我有我的工作,零食廠就是生產零食的。大家分工不同。」

聽到玉田憲吾的反駁,良夫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

「小玉,此言差矣。」亨不緊不慢地開口,還故作親密地改變了稱呼,「即使沒有這種新聞,大家也無所謂啊。你們把藝人的隱私寫出來,就會有人想看,但如果你們不寫,大家也不在意。雖說公眾有知情權,可是這些事即使不知道也根本沒關係吧。『不知道就很麻煩的情報』和『知道後可以作為八卦談資的情報』截然不同。」

「你這個小學生是怎麼回事兒?」

「很狂妄對吧?」亨認真地回嘴,「所以我在學校會被人欺負,你放心吧。」

「放心?我放什麼心啊!」

「玉田先生,荒木翠的事姑且不論,你先把日本學校的各種霸凌事件寫一寫如何?拿出質問出軌藝人的氣勢,把霸凌事件中的加害者吊起來拷問不就行了嗎?」良夫相當情緒化。

「不過,大家確實對荒木翠這個人很感興趣。這樣一位女性的私生活是怎樣的,人人都會好奇,不是嗎?她與普通白領結婚已經讓人大跌眼鏡了,婚後還緋聞不斷,就像在有意吸引大家注意似的。」聽完亨和良夫不著邊際的發言,玉田憲吾好像恢複了冷靜,聲音也沉穩多了。

「她說出軌的事大部分是媒體捏造的。」良夫反駁。

「那就是說其中也有真事。據我調查,荒木翠的確和幾個人發生過不倫關係。其中有名人,也有普通人。」

「不知那些普通人感覺如何。會是一生的驕傲吧。」良夫用做夢般的語氣說。

「不一定吧。那些男人即使當時是單身,但總有一天會結婚生子。說不定會被過去的緋聞拖累,到那時他們可能就會覺得荒木翠是瘟神了。」

「會這樣嗎?我倒是覺得,不為人知的秘密戀情會成為美好的回憶。」

「哥,你對這事很在意啊。」亨笑道。

「不。」玉田憲吾有些惱火,「應該有很多男人為那段羅曼史而反省,或者說感到後悔。對有些人來說,與名人交往的往事甚至會成為未來人生的重負。」

「因為媒體不放過他們?」亨問。

「沒有媒體也一樣。話說回來,你們知道荒木翠和丹羽是在哪裡認識的嗎?」玉田憲吾扭頭轉向駕駛席,問道。

「是在牙醫那裡吧。」良夫回答。

啊?廢車 ?我嚇了一跳。

「荒木翠女士還感嘆,那裡本應是最重視隱私的地方。」

就在兩天前,荒木翠在車上說過這樣的話。然而,如今她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她的想法、她的感受也隨之全部消失。我無法相信,也很害怕。那時她還笑呵呵地對我們說:「因為工作人員的錯誤,丹羽君差點兒又被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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