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w 引擎低鳴 第十二章

「擔心被錄音,不願上我的車。望月先生還真是小心謹慎啊。」

不到五分鐘,良夫就回來了,坐在我的后座上。一同前來的是一個陌生男人。我無法判斷他是青年還是中年,但他顯然是個老練的記者。

大概是周刊雜誌的記者吧。他身材瘦高,穿西裝,戴眼鏡,一頭捲髮。

看來良夫還是採納了亨的建議,把記者帶到了自家車上。

「其實在哪裡都無所謂。倒不如說,你邀請我到你家車上反而幫了我的大忙。」男人說。這也許是他的真心話,卻給我一種油嘴滑舌的感覺。被奪走主導權,想必對他影響不小。本打算在自己車上採訪,卻立刻遭到良夫反對,但他又想顯示一下自己依然是遊刃有餘的一方。人類對優劣地位很敏感,總想儘可能地佔據優勢,所以大家開車時都喜歡走超車道。

「啊,大哥哥,你好。」坐在副駕駛席的亨轉過身看向后座。剛才亨一直在鼓搗座位前的雜物櫃,開開關關,忙個不停。

男人一愣,笑嘻嘻地說:「哦?望月先生的弟弟真的在啊。」他好像鬆了口氣。

「我叫望月亨。能給我一張名片嗎?」

「哦,好的。」男人從上衣口袋中拿出名片,遞給亨,「我叫河合翔,請多關照。小傢伙,你上幾年級了?」

亨張開五指。「我上五年級了。」

這位河合先生管亨叫「小傢伙」,可見他還只把亨當作不懂事的小孩子,根本沒放在眼裡。

當然,亨的確是個小孩子,但是小孩子未必各方面都比大人差。扎帕曾經對我講過《弗蘭克·扎帕自傳》中的一句話:「不能因為孩子身材小,就認定他比大人傻。」一點兒都沒錯。尤其是見識過亨的本事後,更能切身體會到這話的正確性。

「河合先生多大了?」亨問。

「啊?」

「你剛才問過我的年齡,這是禮尚往來嘛。」

真是個傲氣的小鬼,我看出河合翔有些生氣。對我們這些私家車來說,問對方「你是哪年的款式」也算刨根問底了。

「三十五歲。」河合翔回答。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望月老弟,我們趕快進入正題吧。」河合翔開始操作手中的機器。剛才還叫「先生」,現在就改「老弟」了,改變稱呼大概也有玄機吧。

「河合先生,你很受歡迎吧?」亨好像很自然地說出心中所想,「你的眼鏡也很時髦。」

「現在的小學生都這麼會說話嗎?」河合翔苦笑,不過沒有表現出不快,反而有幾分得意,「那個……可以讓我錄音嗎?」

「行。」

「不行。」

良夫和亨同時回答。良夫給弟弟使眼色,亨卻假裝沒看到。

「如果拜託你不要錄音,你會照做嗎?」

「當然。」河合翔回答。這個問題好像讓他措手不及,連生氣都忘了。然後,他擺弄了幾下錄音設備,放回上衣口袋。「那麼,現在開始吧。」他說。其實我注意到他根本沒有關閉開關。原來如此,他是在做戲。我不認為良夫的話重要到非得偷偷錄音不可,恐怕是他的自尊心不允許他對一個小學生言聽計從吧。沒想到,這個人不好對付呢。「昨天,你們讓荒木翠在這裡下車了,對吧?你們和她認識?」

「也不算認識。」良夫含糊其辭。

「昨天認識的。」亨明確地回答。

接著,望月兄弟對河合翔講述了昨天從名取市回家途中,荒木翠突然跳上車的經過。既無誇張,也無遺漏,說的完全是事實。確切地說,是亨逐一訂正了良夫不經意的誇張或混淆的地方,講述得井井有條,好像昨天的情景在眼前重現一般。

河合翔不住地出聲附和。「荒木翠之前坐的車發生了事故,她離開現場,上了你們的車,對吧?那麼,她從你們的車上下來時有沒有說之後要去哪裡呢?」

我看出良夫在思索該如何回答。「沒有,她沒說。」他搖搖頭。我記得荒木翠說她接下來要去見丹羽先生。不知良夫是故意隱瞞,還是因為忘記了。

「我有一個問題。荒木翠真有那麼了不起嗎?」亨故作天真地問。

河合翔用力點點頭。「藝人本來就和普通人不一樣,而她則更加與與眾不同。」

接著,他像介紹歷史人物一樣,說明了荒木翠的家世。荒木翠的曾祖父因為生絲買賣而發家致富,祖父荒木燕尾是西洋畫家,這些昨天亨都說過,所以我也知道。然而這還只是滄海一粟而已,河合翔又補充了許多信息:「荒木翠的父親是爵士樂鼓手,里奧·萊奧納訪問日本時,曾指名讓他伴奏。荒木翠母親的曾祖父是舞蹈家,曾開創了一個流派。她祖母繼承了這個流派。荒木翠的母親是芭蕾舞演員,曾在洛桑獲得大獎。」我雖不知道里奧·萊奧納是誰,也不知道洛桑在哪裡,但我可以想像這些都是用來表現荒木翠家族偉大之處的專有名詞。

「荒木翠本人的電影處女作,更確切地說是她作為女演員的出道作品,讓她獲得了戛納電影節最佳女主角大獎。後來的事你們也知道,她的演技備受讚譽,成為許多導演最欣賞的演員。然而,她卻突然與一個非常普通的圈外人閃電結婚了。」

「她先生是公司白領,對吧?」良夫說。

「不起眼的公司白領。」亨補充。

「但是,她先生不是研究免疫什麼的嗎?怎麼能說非常普通呢?應該是很優秀的人才吧。」良夫囁嚅道。

「哦,這是荒木翠說的?」良夫話音未落,河合翔立刻追問。那氣勢就像看到食物而飛撲上來的鳥一樣。

「是網上寫的。最近網上什麼消息都能找到。」亨慢條斯理地回答,「他和荒木翠結婚的事沒有在公司造成轟動嗎?」

「有啊。」河合翔聳聳肩,「不過他是研究人員,所以還好吧。要是營銷部門的員工就慘了。大概只能靠在名片上印『荒木翠的丈夫』這個頭銜來吸引客戶了。」

「說起來,荒木翠結婚後也依然使用舊姓荒木嗎?」良夫問。

「荒木翠的雙親都去世了,她老公好像覺得荒木家就此絕後不好,於是也改姓荒木了。」

「肯定是為了繼承遺產!」亨條件反射般一針見血地指出。

「嗯嗯。」河合翔對此不以為意。

「荒木翠說記者們沒有其他新聞可挖的時候,就會開始編造她的婚外戀緋聞。」良夫脫口而出。但他並不打算告訴對方荒木翠還說那些緋聞里也有真事。

「放人一馬不好嗎?」亨說。

河合翔長嘆。「荒木翠也好,你們也好,都對我們這些記者心存偏見。覺得我們以打探別人的不幸為樂,對吧?這完全是偏見啊!」河合翔略帶戲劇性地大搖其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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