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w 引擎低鳴 第十一章

春意漸濃,溫暖變得司空見慣,太陽落山的時間越來越晚。在路上奔跑時,枝葉漸密的樹木包圍著我們,又到了最好的季節。我是綠色的,所以特別喜歡仙台披上新綠的時節。陽光燦爛的日子更是美不勝收。

不久後,良夫騎著自行車回來了。他把車停在停車場的角落,走進家門。

「你好。」我跟自行車打招呼。

「※★Φ!」

「你算了吧,和兩輪車是沒法交流的。小綠,你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啊。」扎帕說。

「說不定哪天我們就可以對話了。」半年前,良夫買回這輛自行車,他說騎車去近處比較方便。

自從自行車來到望月家,我幾乎每天堅持和他對話,但他回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不僅是自行車,我們和摩托車也不能交流。有時我會跟在車流中穿梭的摩托車打招呼,卻也只能得到幾句意義不明的火星文。

「因為那些傢伙很野蠻。」不光扎帕,其他汽車也經常這樣說,「知性的高度與車輪的數量成正比。」因此對我們而言,電車是高山之巔,是萬眾敬畏的物種。電車的速度、移動距離、車身長度、車輪數量,全是我們這些小車所無法比擬的。所以,在鐵路道口前停車等待時,我總是入迷地盯著電車呼嘯通過的身影,對我來說,這是極其寶貴的瞬間。「那飛機怎麼樣呢?」我曾經這麼問扎帕。他馬上回答:「飛機應該和電車差不多,或者比電車更厲害,因為他們能在天空中飛來飛去。」

「但是,飛機有幾個輪子呢?飛行時也不是一直帶著輪子的吧?」面對我直白的疑問,扎帕也被難住了。他從未靠近過飛機,所以也不清楚。

下午六點多,望月家的大門打開了。

亨走出來,良夫跟在後面。他們是要去接郁子吧。

與上班時不同,郁子通常坐公交車回家,但孩子們有時也會開車去接她。然而,這次我猜錯了。亨爬上副駕駛席,已坐在駕駛席上的良夫說:「亨,你留在家裡,我自己去。」

「哥你自己去不會不安嗎?」

「不會。」

「這就是讓人不安的地方。哥,你無愧於你的名字,的確是個大好人,但就是有點兒沒心沒肺。」

「什麼叫沒心沒肺?」

「比如姐姐最近很不對勁,你注意到了嗎?」

「啊?」良夫怔了片刻,立刻虛張聲勢地大吼,「那是當然……」然而一轉念,又泄氣地承認,「那是當然沒注意到……你說她不對勁?」

「是啊。她最近總是一副悶悶不樂、心事重重的樣子。」

「那是你沒注意到,她從幾年前就這樣了。是思春期啊。」

「對了,哥,你知道思春期的別名是什麼嗎?字典上有哦。」

「是什麼?」

「春機發動期!」亨說道,「不過什麼叫『春機』啊?」

「跟小學生說這個好像太早了吧。」良夫苦笑。

「哼。」亨又又點點頭,「聽起來好像機器人的發動口令啊。而是說,出發!春機!」

「話說回來,圓香到底怎麼了?」

「我說姐姐不對勁,不是指人到春機發動期的那種不對勁。她很苦惱。」

我想起黑色睿翼的話,猜測圓香的煩惱會不會和那個江口先生有關呢?

五年前,我剛到望月家時,圓香還是即將升上中學的小學生。天真無邪的她一看到我就興奮地大叫:「好像綠螞蚱啊!」我在超市停車場里被品行不良的中學生用硬幣劃傷時,圓香就像自己的手臂被劃傷一樣痛苦。她撫摸著我,為我的傷憤憤不平。「我絕饒不了那幫故意傷害你的壞蛋!」啊,這位少女一定會把我當作朋友吧。到不得不分開的那一天——十有八九就是望月家買新車的那一天,她一定會傷心欲絕,為我的離去而痛哭吧。想到這些,我就越發篤定踏實起來。然而,美夢很快化作泡影。歲月流逝,隨著圓香一天天長大,和母親鬧彆扭的時候越來越多。面對郁子的關切,她總是冷淡地丟下一句「我沒事」。

更糟糕的是,她在車上經常嘟嘟囔囔地抱怨「德米歐太小了」或者「也該換輛好車了吧」。幸好,望月家的其他人並不贊同。對此,扎帕評論道:「畢竟換車要花錢,人家也要基於現實考慮啊。」他的話既沒有加深我的憂慮,也沒讓我心裡好受多少。

「圓香在為什麼煩惱啊?」也許是出於身為長子的使命感,良夫顯得憂心忡忡。

「不知道。不過我覺得事情可能很嚴重。因為最近她都把快過期的布丁讓給我,自己都不吃了。這不是很反常嗎?」

「就這事?」良夫笑了笑,「我看她是跟男朋友吵架了吧?對了,她男朋友叫江什麼來著?」

「江口。」

「可能最近江口君沒聯繫她,肯定沒什麼大不了的。先不管她了,你這個小孩子跟我一起去會很麻煩的。」

「說不定我還能幫上忙呢。你看這個……」亨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型電子設備,形狀類似手機。

「這是什麼?」

「這是錄音筆,就是用來錄音的。」

「你怎麼會有這個東西?」

「在姐姐的房間里發現的。」

「隨便動她的東西會挨罵哦。」

「但是你不覺得帶著這個比較好嗎?我們要和記者戰鬥啊。」

「不是戰鬥啦。」

「記者都有這種武器,我們最好也準備一個。」亨把玩著錄音筆。

「圓香肯定會生氣的。怎麼辦呢?」良夫像害怕被老師責罵的孩子一樣。

我試著推測此行的目的地,卻全無頭緒。

如果司機設置了汽車導航,目的地便一目了然。如果沒有設置導航的話,我就只能依靠過去的經驗和目前行進的方向進行推理。

平日里的這個時間,良夫和亨很少出門,今天走的又不是常走的路線。我到底要去哪裡呢?

「不過,哥,對方為什麼會知道我們的事呢?」走了一段後,亨發問。

對方?對方是誰?說起來,他們怎麼會和記者扯上關係?

「昨天荒木翠坐過我們家車的事為什麼會泄露出去?」

什麼?

「是安田太太說的。」良夫說。

「安田太太?就是住咱家附近的那位?」

「對,安田內科的安田太太。」

安田內科是町內的一家醫院。

「那位喜歡養貓,喜歡八卦,有時還和烏鴉吵架的安田太太?」

「和烏鴉吵沒吵過架我不清楚,不過就是那位安田太太。」

我也見過那位和烏鴉吵架的安田太太。就在今天早晨,她拖著一隻大箱子朝馬路邊走去。安田太太體型壯碩,非常醒目。旁邊的扎帕說她可能要出國旅行,所以拖著箱子去路邊打車。可是直接把計程車叫到自己家門口不就好了嗎?說起安田醫院,雖然不及荒木家顯赫,但也是當地值得一提的名門,而且據說安田太太本人也是富家千金出身。如果說荒木翠堪稱名人圈的大聯盟球員,那麼儘管安田太太不如她,卻也算得上名人圈裡國內職棒選手的級別了。

「她不打車,拖著沉重的行李自己走,光這一點就讓我很有好感。」我說。

「她只是考慮不周吧。」扎帕隨口說道。

「她還在做垃圾收集點的整理和清掃工作,多麼了不起啊。」

富家千金、名人之妻,在大眾眼中這種人好像就應該高高在上,睥睨眾生,過著連垃圾袋都不摸一下的生活。然而,就像在嘲笑這種先入為主的偏見似的,安田太太積極地參與垃圾收集點的管理工作,絕不放過一件沒有分類的垃圾。亨曾評論說:「她真是在用生命分揀可燃垃圾啊。」他說的一點兒沒錯。

今天早晨,我看到拖著大箱子的安田太太走著走著,突然在垃圾收集點前站住了。

她在看什麼?

她在看那裡堆放的垃圾袋。

烏鴉正在啄那些袋子。

安田太太發出噓聲嚇唬烏鴉。接下來她不是要去旅遊嗎,時間應該不富裕吧,但她卻擺出一副不趕走烏鴉誓不罷休的架勢。然而烏鴉膽子很大,只躲開危險區域,卻並不飛走。安田太太生氣地朝鴉群衝去,烏鴉飛起來落在頭頂的電線上,俯視安田太太,好像在笑話她:「反正你不會飛。」那種態度讓作為局外人、局外車的我都十分不快,安田太太的怒氣更是可想而知。

這場對決將怎樣收場呢?我在一旁觀望。這時,安田太太採取行動了。確認周圍無人後,她摘下常戴的寬邊草帽,握住帽檐,迅速揮動手腕。開始我還在納悶她在做什麼,後來才發現她把草帽扔了出去。草帽像玩具飛盤一樣划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中烏鴉所在的電線。鴉群大驚,四散飛去,消失在天際。嚇破了膽的烏鴉這次是真的撤退了。沒想到肥碩的安田太太動作那麼靈活。

安田太太緊握雙拳,彷彿還在品嘗勝利的滋味。「真厲害!」扎帕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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