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w 引擎低鳴 第六章

「你的曾祖父因為經營生絲買賣而發家,富甲一方,這是真的嗎?」亨問后座的荒木翠。

「是真的。那是我的太爺爺。」荒木翠回答,「不過小學生說出『富甲一方』這種詞真讓我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她的語氣似乎柔和了幾分。

「那你爺爺荒木燕尾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漂洋過海到歐洲,成為著名的西洋畫家,這也是真的嗎?」

「也是真的。」

「亨,你只是在讀網上關於『荒木翠』的資料吧。」

剛才亨從開車的良夫那裡拿過手機,熟練地上網搜索,查找與「荒木翠」有關的信息,並隨口讀了出來。

「網上的信息有真有假,找本人當面確認是很重要的。」

「你是說謠言嗎?」

「也不一定是惡意造謠啦。」

「你說得沒錯。」荒木翠笑著說,「比如,網上肯定也寫了我第一次參演電影的契機吧?攝影師弗朗索瓦·克塔爾是我爺爺的崇拜者,他來日本的時候拜訪了荒木家,看到十三歲的我,認為我很適合那個角色,於是就把我推薦給了導演。」

「嗯,是這麼寫的。」亨點點頭,讀著手機上的內容。

「啊,這個我也聽說過,那部片子還得了電影節大獎,對吧?」

「但這是假的。」

「什麼?」良夫十分震驚。這傢伙一走神又要亂開了,我一陣緊張。然而,良夫似乎有所注意,只是踩油門的力道略微加大了而已。

「是假的嗎?」

「是啊。弗朗索瓦在日本見到了我是真的,但他是在遊戲廳里跟我搭上話的。」

「跟十三歲的小女生搭訕?!」良夫大驚,同時我開始加速。冷靜,冷靜啊!我真想朝他大叫。

「不是搭訕啦。當時他在玩抓玩偶的遊戲機,怎麼也玩不好。這個我很拿手,經我指點,他抓上來好幾個。於是他問我:『怎麼才能練到這麼厲害?』就這樣,我們認識了,然後我就演了那個電影。」

「你們是用日語聊天的嗎?」亨問。

「用法語。我從小就會說法語的。」

「不愧是出身名門啊,十三歲就能用法語聊天。不過那樣一點兒都不像個小孩子,你在學校不會被人欺負嗎?」

「亨,別瞎說!」

荒木翠微微一笑。「會被欺負啊。不過,說到這個,你也一點兒都不像個小孩子呀。」

「所以我會被欺負呀。」

「啊?喂,你說什麼?」良夫驚呼。

這是怎麼回事兒?——我也默默尋思。

「我說我也在學校被人欺負。」

「真的?」良夫提高嗓門。他一激動又不由自主地加大了油門,剎那間我感到自己猛地往前一躥。

「你真被欺負了?」良夫追問。

「因為我不像個小孩子啊。」

「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你說具體點兒。」我能感受到良夫體內瞬間充滿身為兄長的使命感。

「怎麼說呢,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欺負,不過至少不被大家喜歡吧。」

不會吧?我也開始擔心了。我從未想過亨會在學校被人欺負。正在我胡思亂想之際,當事人卻輕描淡寫地帶過了有關自己的話題。「下次再說吧。現在不是說這事的時候。總而言之,所謂信息,都是真假混雜的。有時巧妙地插入某些假信息,反而更能使大眾信服。你看,比如你喜歡一個東西,卻在網上公布的信息中寫『我討厭它』,這樣可能就會有人為了噁心你故意送這樣東西給你,你就源源不斷地得到了喜歡的東西。」

「這算《包子好恐怖》 的網路版吧。」

「啊,哥哥,向你請教一個問題。」亨盯著手機說。

「什麼問題?」

「『不起眼』是什麼意思?」

「『不起眼』?」良夫一頭霧水,但他並沒對亨說你上網查查不就知道了嘛。

我也在苦苦思索,不起眼?是說個子小嗎?

「『不起眼』就是無趣無聊的意思吧。你問這個幹什麼?」荒木翠回答。

「網上這麼寫的,荒木翠和仙台市內一個不起眼的白領結婚後引退。」

「別瞎說!」

「你說我幹嗎!我只是讀出網上的信息而已。」

「『不起眼的白領』?寫這個的人真夠狡猾的。」荒木翠接著說。

「狡猾?怎麼說?」

「因為判斷是否『不起眼』,全都取決於作者的主觀臆斷吧。又沒有明確的定義,說什麼叫『不起眼的白領』,完全是信口開河。然而,這樣的報道一出來,大家就都信以為真了。從未見過我老公的人也會認定『你和不起眼的白領結婚了』。所以我說寫這個報道的人狡猾啊。就算是公司白領,也有很多種嘛。」

「那你先生是做什麼工作的?」良夫問,「我聽說好像是與醫學、免疫有關的領域?」

「是的。」荒木翠笑著問,「怎麼了?」

「喂,哥哥,這個上網一查就知道了。網上說他從事的是免疫疾病的研究以及藥品開發的工作。這真的是公司白領乾的工作嗎?一說到製藥,我就想起頂著爆炸頭的老學究埋頭在一堆燒杯、燒瓶里的畫面。」

「沒有爆炸頭的白領也可以做這個工作哦。」荒木翠回答。

「拯救為疾病所苦的人,這是很偉大的工作啊。才不是『不起眼』呢。」

荒木翠意味深長地嘆息道:「我剛結婚的那段日子很難熬,大家對我們真是口不留情啊,說什麼的都有。」接著,她舉了幾個例子說明何謂「口不留情」。

比如有人說她看膩了花花世界裡的豪門公子,反而覺得圈外的平凡男人更新鮮;還有人說荒木翠另有相好的男人,但是關係不能公開,所以就找了這麼個不起眼的男人掩人耳目。

「說實話,你不覺得我和誰結婚都無所謂嗎?反正對政治和歷史都沒有任何影響。」

「沒這回事兒!大家都很關注的。」良夫提高嗓門。

「因為荒木家就像扎比家一樣。」亨一副老於世故的表情。

「啊?扎比家是幹什麼的?」荒木翠問。

當然,我也不知道。

「是高達中的名門望族。」良夫苦笑著解釋,「你也不知道高達吧?」

「就是機動戰士嘛。這個我知道。」荒木翠回答。

亨聞言拍手大喜。「不愧是高達,就是有名!」

「扎比家就是高達里統治吉恩軍這幫壞蛋的家族。」

「哥,說壞蛋好像不太對,他們也是衝鋒陷陣的戰士啊。」

「不要計較這些細節啦。總之,統帥吉恩軍的就是扎比家。」良夫說。

荒木翠優雅地道歉:「不好意思,這些我都不太懂。」接著她又說,「夏亞也是扎比家的嗎?」

「你知道夏亞?」

「好像叫紅色什麼來著?」

「紅色彗星。」

「對,我知道,他也是扎比家的嗎?」

「很可惜,夏亞是戴肯家的。」

「是戴肯家的很可惜嗎?那兩家像源氏和平家一樣差很多嗎?」

在他們討論高達角色時,我繼續前進。

亨又把注意力轉向手機。「網上還寫了別的。荒木翠引退後,積極投身慈善事業,參與孤兒院的志願者工作。這是真的嗎?『積極』這個詞也是一種主觀性表達吧。」

「熱心投身於人道支援,真了不起!我很欽佩。」良夫滿懷熱情地讚美。

「人道支援這個詞太冠冕堂皇了吧,聽起來好假。」不知為何,荒木翠的話里流露出幾分欣喜。

「你總是幫助兒童,是很喜歡孩子嗎?」

「怎麼說呢……」她用好像在為別人做精神分析的語氣說,「看到那些孩子努力生存的樣子,我就想幫他們一把。我希望他們能夠幸福健康地成長,不合情理、無可奈何的事越少越好。而成人的世界是我想改變也改變不了的。」

眼前只有一條路,無須轉向。不過我所擔心的是到底要開到哪裡去?

對面車道上,一輛計程車漸漸從反方向駛近,我跟他搭話。「現在我拉著一個叫荒木翠的人。」對方立刻興高采烈地回應:「稱得上日本貴族的就只剩荒木家了吧。她可是仙台之寶啊。」看那個興奮勁兒,引擎轉速都提高了吧。「荒木翠怎麼會坐德米歐這種車啊?」

「你真過分!我也沒辦法啊,她自己上來的。」

「那你小心點兒啊。你們私家車都不懂怎麼好好拉客人。」

雖說千車千面,但是我所認識的大部分計程車都是萬事通,喜歡八卦,而且自尊心比天高。「與你們不同,我們常年行走八方。」計程車們經常自豪地誇耀,「輪胎磨損程度也是你們遠遠趕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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