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憐經KYRIE 5

「您對毛里西奧·巴利斯了解多少?」

「巴利斯部長嗎?」阿莉西亞問。

年輕女孩不得不稍停片刻,腦海中一時湧現出毛里西奧·巴利斯備受公眾關注的職業生涯,她得好好梳理一下才行。他衣著講究出眾,在照片中,總是在最醒目的位置受到一群名人簇擁,或接受珍貴獎項和殊榮,或在群眾熱烈的掌聲和仰慕中展現令人臣服的學識。他被封為聖人,在一些自封的知識分子的幫助下,憑藉自己的努力登上神壇,毛里西奧·巴利斯乃西班牙文人的代表。他獲得過數不盡的獎項和榮耀,稱他為本國文化與政治界的精英一點也不為過。關於他的報道遠多於其他部會首長,他在馬德里的盛大演講總能聚集各方顯要,於報章發表的精闢文章總能有條理地針砭時事,新聞記者總是帶著諂媚的神情巴結他。他偶爾舉辦詩作發表會,或是舞台劇本朗讀會,這些由他主演的劇作在全國各地場場售完。他的文學作品備受肯定,他的名字早已是文壇巨擘的同義詞。毛里西奧·巴利斯,伊比利亞半島的明燈和智慧,照亮了全世界。

「我們知道的都是從報章上看來的。」萊安德羅插話,「說真的,比起之前,現在的信息越來越少。」

「是根本沒有了!」巴德拉證實,「這位小姐,我相信您肯定注意到了,毛里西奧·巴利斯,我國的教育部部長——他本人喜歡自稱文化部部長——自一九五六年十一月起到現在超過三年的時間,基本上已經在公眾面前消失了。」

「您這樣一說好像還真是……」阿莉西亞表示贊同。

萊安德羅轉過頭看了看她,然後和巴德拉互以眼神示意,隨即向她說明事實真相。

「事實上……阿莉西亞,巴利斯先生過人的智慧和完美的風采在公開場合銷聲匿跡,並非偶然,也不是出於自願。」

「我看您一定在他手下做過事吧,萊安德羅!」巴德拉突然插話。

「很久以前,我還在巴塞羅那的時期,確實有過這個榮幸,雖然時間很短。他是個了不起的人,是我國知識分子價值觀深度的最好代表。」

「我相信巴利斯先生一定非常認同您的看法。」

萊安德羅客氣地微笑回應,隨即又將目光聚焦在阿莉西亞身上,繼續往下說。

「可惜,我們今天接到這項任務,和敬愛的巴利斯部長崇高的地位或強健的體魄都無關。巴德拉部長,請允許我稍作解釋:巴利斯過去幾年長期消失在公眾面前,疑似和多年來一宗針對他的暗殺陰謀有關。」

阿莉西亞挑起眉梢,看了萊安德羅一眼。

「為了支持警察總部的偵查,應政府高層多位友人的要求,我們派去一個人協助調查,但沒有正式介入,事實上,案件的細節我們也不知道。」萊安德羅解釋道。

阿莉西亞咬著嘴唇。長官的眼神顯然表達現在還不是問問題的時候。

「這個人在數周以前失去聯繫,下落不明,原因還沒有查清。」萊安德羅繼續說明,「因此長官尋求我們的合作。」

萊安德羅看著資深警界高官,示意該是他發話的時候了。巴德拉清清喉嚨,神情嚴肅。

「我接下來的談話是高度機密,僅止於我們三人,絕對不能對外泄漏半個字。」

阿莉西亞與萊安德羅同時點頭回應。

「正如您的長官剛才提到的,一九五六年十一月二日,馬德里文藝協會舉辦了一場向巴利斯部長致敬的活動,活動中發生了針對部長的暗殺未遂事件,這樣的事情似乎已不是第一次發生。經由內閣慎重考量,加上部長本人不希望驚動家人及同僚,這個訊息並未對外公開。當時成立了一支調查小組持續追蹤,但儘管警察總部已盡了全力,國民警衛隊也給予特別支援,我們還是不能確切知道這次或之前暗殺的任何內情。可想而知,經過那次突襲意外,部長加強了安保力度,並無限期取消所有公開活動。」

「這段時間以來的調查行動有任何收穫嗎?」阿莉西亞急著探問。

「案情調查主要鎖定在毛里西奧先生長久以來收到的一連串匿名信件上,但他始終不以為意。暗殺事件發生後,部長才向警方透露自己多年來一直收到這樣的威脅信。初步調查顯示,信件很有可能出自一個名叫塞巴斯蒂安·薩爾加多的人,當年因偷竊和謀殺罪在巴塞羅那蒙錐克監獄關了兩年。兩位都知道,巴利斯部長從政之初曾在這座監獄擔任典獄長,確切時間是一九三九年至一九四四年。」

「為什麼部長之前沒有告訴警方他收到了匿名恐嚇信一事?」阿莉西亞追問。

「就像我說的,起初他不以為意,不過他也承認,或許一開始就該報警。當時他告訴我們,信件內容模糊費解,他根本不知道對方要表達什麼。」

「信中所提的是什麼樣的威脅?」

「大多是含糊其辭。信中提到:『事實』不容掩飾,屬於『死者的遺孤』的『正義時刻』已近,而『他』——根據我們的了解,就是可疑的寄信人——會在『迷宮入口』等待部長。」

「迷宮?」

「我剛剛說了,信中的訊息模糊難懂,所指的很有可能是僅有巴利斯和寫信者之間知道的事,只是,部長始終堅稱他也完全無法理解信中內容。或許是哪個神經病的惡作劇吧!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性。」

「巴利斯擔任典獄長期間,薩爾加多是監獄裡的囚犯嗎?」

「對。我們已查證過薩爾加多的個人資料。他一九三九年入獄時,巴利斯才剛受命擔任典獄長不久。部長提過,他大概還記得這是個喜歡惹是生非的傢伙,因此,他也贊同警方的推論,認為恐嚇信很有可能就是此人所寄。」

「他是什麼時候出獄的?」

「大約兩年多前。在時間點上,顯然和文藝協會的暗殺攻擊不符合。要麼是薩爾加多在監獄外有同夥,要麼他只是個混淆視聽的煙霧彈。根據調查結果推斷,第二種推測的可能性比較大。我給兩位的檔案夾里附有那些信件,所有信都寄自巴塞羅那塞科港郵局,而蒙錐克監獄內犯人所寫的信件也是從該郵局寄出。」

「那怎麼辨認哪些是監獄犯人的信,哪些不是?」

「監獄寄出的信件都必須經由監獄辦公室確認,在信封上蓋章,才能裝進郵袋。」

「獄方都不檢查囚犯信件的內容嗎?」阿莉西亞好奇。

「理論上需要檢查,但實際上是根據各個典獄長的要求,只會檢查特定囚犯的信件。總之,當時並未發現有任何對部長人身安全造成威脅的信件。還有一個可能……因為信件內容抽象晦澀,檢查者並未發現任何可疑之處。」

「如果薩爾加多在監獄外面有共犯,甚至可能不止一人,有沒有可能是共犯把信交給他,再由他從獄中寄出去?」

「有可能。薩爾加多擁有每月會客一次的權利。但不管怎麼說,這種做法毫無意義。以正常的方式把信寄出去,輕而易舉,何必冒這個風險?萬一獄方審查沒過,信件還會被攔下。」巴德拉說。

「除非……他們刻意要營造信件是從獄中寄出去的假象。」阿莉西亞馬上接話。

巴德拉點頭附和。

「有件事我不太懂……」阿莉西亞繼續說,「薩爾加多在蒙錐克監獄關了這麼多年,直到幾年前才出獄,我猜想……他應該是被判了三十年的最高刑期,他怎麼會被放出來?」

「別說您不懂,我也不明白!事實上,薩爾加多應該還要再吃十年牢飯,沒想到,我們的元首意外頒布特赦令,他就這樣出獄了。還有……那個特赦令,是由巴利斯部長提出要求,強力主導促成。」

阿莉西亞一臉驚愕地發出訕笑。巴德拉盯著她,面有厲色。

「巴利斯為何要做這樣的事?」萊安德羅趕緊提問以化解尷尬。

「部長完全不採納我們的建議,並宣稱因為我們的調查毫無具體結果,因此,他認為讓薩爾加多出獄,說不定可以使寄發恐嚇信和企圖殺害他的隱形人現出原形。」

「您說這些事件只是『企圖』……」阿莉西亞欲言又止。

「這案件始終疑點重重。」巴德拉打斷她,「但這並不表示您或我們就可以質疑部長的言論。」

「當然。回到薩爾加多被釋放這件事,部長預料中的情況發生了嗎?」阿莉西亞問。

「沒有。從他出獄開始,我們二十四小時監視他的行動。首先,他在唐人街的廉價旅社租了個房間,還預付了下個月的房租。接下來,他天天到北方車站,一待就是好幾個小時,全程緊盯著大廳旁行李寄存處的動靜,此外,他偶爾也去光顧聖安娜街的一家老書店。」

「森貝雷父子書店。」阿莉西亞低聲補上一句。

「沒錯。您知道這家書店?」

阿莉西亞點點頭。

「我們這位老朋友薩爾加多不太像是個愛書人吧?」萊安德羅提出疑問,「有沒有查到他在行李寄存處究竟在找什麼?」

「我們懷疑他在那裡藏了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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