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鏡之城LA CIUDAD DE LOS ESPEJOS 21

如果說人靠衣裝,那麼辦公環境和公司地址也能說明律師業務的興衰。這座城市大多數律師都選擇在恩寵大道的豪華辦公大樓開業,相較之下,費爾南多·布里安選擇的地點就樸實多了,在同行間堪稱異數。

阿莉西亞和巴爾加斯遠遠就瞥見那棟百年老建築,靠近美澤街和阿維尼奧街交會口。樓下是一間提供酒類飲品和小點心的酒館,看來是落魄鬥牛士和剛發薪的船員喜歡鬼混之處。酒館老闆一副陀螺似的矮胖身材,嘴巴四周蓄滿鬍鬚,此時正拎著拖把和一桶摻了洗潔劑的熱水走出門外。他一邊哼歌,雙唇間的牙籤也跟著輕快舞動,手上的拖把則像畫筆在地上抹。只見他小心清理地上的尿液、酒鬼的嘔吐物,以及通往港口的巷弄里的其他混雜穢物。

建築入口堆滿了一排排覆滿灰塵的箱子和傢具。三個負責搬運的小夥子汗如雨下,趁著停下來喘氣的空當兒,趕緊吃幾口夾了粗香腸片的三明治。

「請問布里安律師事務所在這裡嗎?」巴爾加斯上前詢問,酒館老闆停下清晨的打掃工作,抬起頭盯著他看。

「在閣樓。」他說著往上一指。

這時候,阿莉西亞在一旁現身了,酒館老闆立刻咧嘴一笑,露出兩排黃板牙。

「要不要喝杯咖啡加個小蛋糕啊,美女?小店請客!」

「改天吧。您那一大把鬍子先剃了再說。」阿莉西亞沒好氣地應道,徑自往前走。

三個小夥子樂得在一旁看好戲,老闆卻氣得惱羞成怒。巴爾加斯跟著她走進樓梯間,眼前出現一座螺旋梯,不僅作為上下樓通道,也是建築設計的一部分。

「這裡有電梯嗎?」巴爾加斯問了其中一個小夥子。

「就算有,我也從來沒看到過。」

兩人就這樣爬了五層樓,總算到了頂樓,樓梯平台堆滿箱子、檔案夾、衣架、椅子,還有好幾幅像是平價商場買來的廉價鄉村風景畫。阿莉西亞探頭到事務所內張望,室內彷彿戰機轟炸過的現場,似乎沒有任何東西擺在原位,幾乎全都在打開的箱子里或堆著等候打包。巴爾加斯試著按了一下門鈴,但已故障,於是他用指關節敲門。

一個金髮女子從走道出來,身形像裝滿的麵粉袋,宛如一艘穿了艷色碎花洋裝的大船。

「早安!」阿莉西亞主動寒暄,「請問這裡是布里安律師事務所嗎?」

女子往前走了幾步,一臉訝異地望著他們。

「是的。應該說曾經是。我們正忙著搬遷呢,兩位有什麼事嗎?」

「我們想跟律師談一談。」

「兩位有預約嗎?」

「沒有。布里安先生在嗎?」

「他通常會晚一點到。大少爺作風。兩位可以在樓下的酒館等一下。」

「您如果不介意,我們希望留在這裡等。畢竟要爬這麼多層樓。」

女秘書嘆了口氣,點頭同意。「請便。不過,這裡亂七八糟的……」

「沒關係。」巴爾加斯連忙回應,「我們盡量不妨礙您的工作。」

阿莉西亞甜美的笑容,特別又加上巴爾加斯成熟可靠的外表,似乎化解了女秘書的猜疑。

「兩位請跟我來。」

女秘書帶他們走過公寓內漫長的走道。走道兩旁堆滿了搬遷需要的箱子。因打包而飛揚的塵土,宛若一片晶亮的薄霧,搔得人鼻頭髮癢。繞了大半圈,最後來到公寓角落寬敞的房間,看來就是事務所的堡壘所在。

「還請兩位多包涵……」女秘書指著房裡說道。

這房間已經看不出原來是布里安的辦公室,眼前只見凌亂的書架,以及高高堆放在牆邊的文件夾。房裡體積最大的物件是一張氣派的木製書桌,似乎是從火場中搶救而來,書桌後方擺著玻璃櫥櫃,存放著隨手堆置的整套法律法規全集。

阿莉西亞和巴爾加斯挑了陽台邊落地窗前的凳子坐下,遠眺窗外,隱約可見街道另一頭佇立在教堂圓頂的仁慈聖母雕像。

「請祈求聖母憐憫我們吧。我怎麼求,她都不理我。」女秘書說,「不知兩位怎麼稱呼?」

「海明·萬卡索夫婦。」巴爾加斯還沒來得及反應,阿莉西亞先開了口。

女秘書頻頻點頭,但略帶玩味的眼神已經飄到巴爾加斯身上,彷彿想表達她注意到了兩個人的年齡差距,但一個長相俊帥的男人犯了這點小錯誤沒什麼大不了。

「我是布麗,請多指教。律師應該很快就到了。兩位要喝點什麼嗎?樓下酒館的老闆每天早上都會送一壺咖啡和小蛋糕上來,兩位如果不嫌棄,要不要也……」

「那就麻煩您了。」巴爾加斯應允。

布麗滿臉愉悅笑容。「我馬上去準備。」

她故作風騷地離開,巴爾加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那肥臀。

「沒完沒了的小蛋糕……」阿莉西亞咕噥著。

「我想她儘力了。」

「您剛剛才吃了一大堆東西,為什麼現在還會餓?」

「因為我是有血有肉的男子漢。」

「看看這位布麗小姐能不能激起您的男子氣概……」

巴爾加斯還來不及駁斥,對話里的當事人已經捧著托盤出現,盤上堆滿了小蛋糕,外加一壺熱騰騰的牛奶咖啡,警官樂得全盤收下。

「很抱歉,我只能這樣端給您,因為所有東西都裝箱了。」

「別擔心,這沒什麼,非常感謝。」

「請問這個事務所為什麼要搬走?」阿莉西亞趁機探問。

「因為房東要漲房租啊……死要錢!不如大伙兒都搬走,這棟房子留著養老鼠算了!」

「天啊!」巴爾加斯在一旁搭腔,「那麼……現在要搬去哪裡呢?」

「我也很想知道。我們已經口頭約定要搬到附近一間辦公室,就在郵政總局後面,可是新地點的整修工程落後,起碼還要再等一個月才能搬進去。這段過渡期間,只好先把東西都搬到律師他們家族在新村的倉庫。」

「您和律師這段時間在哪裡上班?」

布麗嘆了口氣。

「律師有個阿姨不久前過世,她在薩里亞區的馬優菲巷有戶公寓,目前看來,我們大概會在那裡上班。唉!沒辦法,事情發生得太突然……」

阿莉西亞和巴爾加斯再次環顧四周,從布里安這個已經終結的辦公室,嗅得出一股濃濃的破產味。阿莉西亞的視線偶然停在一組相框上,裡面有張像畢業照的合影,她猜想照片主角應該就是年輕時的布里安,他身邊圍繞著一群衣衫襤褸、戴上腳鐐甚至頸環的飢餓囚犯。照片下方印了一行字:

費爾南多·布里安 失落靈魂的律師

阿莉西亞站起來,走過去盯著照片看個仔細。布麗也湊過來,微笑著搖頭輕嘆。

「您看,那就是他,巴塞羅那法律界的正義使者……多年前他大學畢業時,被同學們捉弄開了這麼個玩笑。那時候多年輕!他現在還是這個樣子。您看看,這樣的東西,他居然覺得很好玩,還刻意掛出來讓客戶看。」

「律師先生的客戶有沒有比較……」

「比較富有的?」

「嗯……比較有支付能力的?」

「付得起錢的客戶倒是有一些,但是,布里安動不動就從上帝手裡把街頭的窮光蛋帶回事務所……沒辦法,他就是這樣一個慈悲心腸的老好先生,所以我們就是這種下場啰!」

「您放心,我們的付費一定能讓您滿意。」巴爾加斯連忙解釋。

「真是謝天謝地。小蛋糕還合您口味嗎?」

「很好吃。」

就在巴爾加斯為了討好布麗而以實際行動展現自己的胃口和品味時,公寓入口傳來巨響,繼之而來的是絆腳造成的突兀雜訊,最後以大聲咒罵收場。布麗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律師先生馬上就來。」

費爾南多·布里安外表看似公立學校教師,身上穿的是二手西裝。領子上系的領帶可能已經好幾周沒拆過,磨平的皮鞋鞋底就像河底的鵝卵石一樣光亮。身材瘦削,個性焦躁,即使身為資深律師,依舊蓄著灰白長發,深邃雙眼躲在一副從戰前戴到現在的黑框眼鏡後面。阿莉西亞暗想,他要是看上去像個律師,那麼布麗就是修女。即使職場上的成就看來局促寒酸,但布里安始終具備青春活力。他是個不老的靈魂,沒有任何人告誡他,到了這把年紀,行為舉止就該有令人敬重的成熟和穩重。

「兩位請說。」布里安請客人說明來意。

他隨興地坐在書桌一角,觀望的眼神中混雜了好奇和懷疑。布里安雖對貧困弱者容易心軟,但也不是腦袋愚蠢的人。巴爾加斯先開了口,並指著阿莉西亞。

「您如果不介意,就讓我太太向您解釋我們今天來的目的,因為家裡都她說了算。」

「沒問題。」

「需要我記錄嗎,布里安律師?」站在門口待命的布麗趕緊問道。

「不用了。您還是去打點一下搬家的事,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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