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綠色的眼珠子 終章 昏暗的光芒

(終於、這麼說了呢,嵯峨野君)

那個瞬間,一陣強烈的暈眩向我襲來。猶如天地倒轉般的平衡感的喪失,就在之前還讓我記憶猶新。隨後,在我不禁閉上雙目的同時、耳邊傳來的也正是這沙啞的聲音。

兩步、三步的向後倒退著,在極端的驚恐之中我睜開了雙眼。慌亂的回頭張望了一下,在那裡已無一人,只剩下夜幕下深沉的暗影。而此時波浪的碎響,彷彿是要將剛才還殘留在耳邊的聲音完全抹去般的不斷的在那裡回蕩著。

「咲?」試著呼喊了一下這個名字,但無人回應。猶豫之間所喚出的「希?」的聲音也泯滅在一片虛無之中。在猶如叩擊般刮來的肆虐的強風之中,我終於察覺到了。

「這裡是……」

東尋坊。

「明明剛才還在淺野川的河畔附近」這樣的困惑,近乎全無。因為對我來說,這已是第二次的體驗了。

「回來了,嗎?」

又或者說是,被『遣送』回來了嗎。

從口袋中拿出手機,日期是,上面顯示著今天是周一。在松樹林的叢林間已是一片深暗,其中有什麼完全看不出來。看不見有人的身影,細窄的道路和光禿禿的岩石群,連月亮也無法看到的昏暗的夜色下的心情就在這猶如荒蕪的邊界般的風景之中,木然的獃滯著,然後不知覺間,像是明白了這三天時間的真正意義。

我所深刻理解的到底是什麼,還有就是為什麼在我大徹大悟之際恍然被拉回到這片海崖邊又是為什麼。

……包括那猶如幻覺般沙啞的聲音,究竟對我抱著何種期待的答案也是。

我用自己那微微顫抖著右手,蓋住了自己的臉。

好殘酷啊,我這麼想。

讓我看到了咲的世界之後,再把我送了回來。這其中到底是什麼含義,隨後接踵而至的意義又會是什麼,我也明白。從今往後,在我的身上、或者在我身邊的人的身上所遭遇的任何不幸,我恐怕再也無法做到自以為是的全然接受了吧。幾乎經常會將「如果是咲的話就一定能避開的吧,就是因為我的關係所以才會變成這樣的」自我苛責永不停續的懷揣於身。

說的輕巧一點,這是一種詛咒。又或者說,這是一種懲罰呢?

我只是,無法抑制的覺得恐懼。從肌膚上就能感受到的怒濤的迴響也好,簡直就像是要把耳朵削下來的凜冽的寒風也好,在松樹林間的暗影里潛伏著的不知是否有無的身影也好,這些都令我驚恐萬分,但對我來說,現在最為恐懼的是那蜿蜒曲直的遊行步道。一想到只要通過這條小徑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我就無法抑制的覺得恐懼。一年、五年、十年乃至五十年長久的生活以及在其中充滿的悔恨在我心中浮現著,讓我有種喘不過氣來的錯覺。和這些相比,眼前在鐵索前方的昏暗的大海,對我來說確實一種無比的解放。掩著面的手掌漸漸的用起力來,在額頭上留下指甲的印痕。扯著穿著已破爛不堪的運動鞋的腳步,我開始走了起來。在腦海里不斷重複湧現的是「瓶頸是必須首先要被排除的部分」、「必須排除的部分」這句話。

如果說這三天的時間是對我的一種懲罰的話,那麼這片海崖就必然是刑場。作為這樣的一個場所,簡直就是恰如其分。從指縫間可以看到猶如被沁入墨汁般黑色的潮水。我慢慢的走近、這個前天投下花瓣的、亦是兩年前希墜落的地方。

……只是、為何懲處我的人是她呢。

正要跨過鐵索的我的手機,突然間,發出爆發般刺耳的聲響。

在昏暗中,浮現出手機屏幕那孱弱的微光。沉默了三天的手機在此時終於接受到了信號。我對上面顯示出的號碼並未有任何印象,內心早已跌落大海的這個時刻被忽然打斷,我一瞬間,彷彿有種從夢中醒來的錯覺。

我的腳步在鐵索的跟前停了下來。按下通話按鈕,從話筒的那頭立刻傳來的響聲。

是一陣清脆的聲音。

「亮君。」

「……」

「聽好,思考是沒有界限的,你也一樣,――想像一下!那個女孩真正想要的什麼?」

「沒用啊。」我呢喃著:「沒用啊,咲。我根本無法想像,我只會全盤接受,你也是知道的吧,然而,現在我連接受也做不到了。」

但是,電話那頭的聲音忽然間有些疏遠。

「不對」

「沒什麼不對,已經不想再聽到你的聲音了。」

回答,聽起來就行是從無限遠的邊際傳來的那樣遙遠。

「不對,我不是咲。我是露。……想像一下,昨天無法做到的事情,今天也無法得知。如果連這個你也說是不對的話,那你就不是我們的……」

「……等等。」

「想想那棵銀杏樹吧。」

然而電話,就好像沒有來過這樣一通電話般的,在不經意間沉默了下來。

隨後我回想了起來。關於銀杏樹的事情。『她』想要變成我之前,曾如同兒戲般的,期待過死亡這件事。

那指的是,不讓別人把銀杏樹砍掉的老奶奶的事情。對著老奶奶那個女孩所說出口那句『去死好了』。我最初對此覺得很反感。但,是我弄錯了。

就算是『我了解關於她所有的一切』這樣的自以為是,全部都是我弄錯了的話,至少那個時候她所想要表達的意思,我自認為現在還是明白了。

出於對回憶的珍惜,老奶奶不想樹被砍掉。那個女孩對這件事情本身應該沒有任何興趣,她所咒罵的是,因此老奶奶而拒絕了金錢這件事。……她這時正是需要金錢的時候,非常非常的,想要的不得了。只要有錢,她的家庭就不會分崩離析,而她自身也不必去模仿任何人的活下去了。但無論她如何的渴望,金錢總是不會白白的流入她的手中。她沒用那樣的能力。然而,眼前的這棵銀杏樹卻作為了一種老奶奶拒絕一大筆金錢的證據聳立在那裡。所以,那個時候她才發出了這樣的咒罵『去死好了』。

那麼,她對我做出的這種懲罰、詛咒、甚至是將我拉回這夜晚的海崖邊,也是出於相同的理由嗎?

因為我也拒絕了對她來說,一直渴望得到,卻一直無法得到的東西。

所以,因此她對我做出了這樣的詛咒?

……從松樹林間、風的間隙里,從海的對面,我總能感覺到有一雙眼睛正注視著我。她正在看著,我手握著鐵索,使其在半空中搖曳的身影。她所失去的東西,確實是我在這兩年間、不、應該是在更長的時間裡、從出生開始一直到現在,沒有好好的去珍惜過,任其白白流淌而過置之不理的東西。

但……事到如今、事到如今還叫我如何去挽回呢!

眼前是一片漆黑的大海和蜿蜒曲折的小道,在此剩下的只是,在失望中終結、還是在絕望里繼續的兩種抉擇。無論是選哪一種,對我來說都只能是一種沉痛的懲罰。

我覺得自己無法做出任何一種選擇,好想讓誰來幫我決定啊。而打破這一沉寂的還是來自手機的一聲鈴響。

這次是一條信息。我看過之後,露出一絲淺笑。

致亮:如果只想給我丟臉的話、那就再也沒必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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