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陌生的影子 第四節

「你剛才的話裡面,有假話。」

「我可沒有說什麼假話。」

「我沒說是你撒的謊。」

從剛開始……從車站乘上的巴士下車之後,我除了咲以外沒有遇見任何一個人。從這個本來就是沉寂的如同一片死地的這個東尋坊的步行道放眼望去,只剩下如同噩夢般昏暗的天空和海平面。在耳邊回蕩不絕的則是如同地鳴般波浪擊碎的聲響。和一、二月時那種如同被冷凍過的空氣相比,現在的這個溫度還算是能夠忍受。但我的四肢上正不斷流失著溫度卻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但正是這份酷寒,幫我保留著現實的味道。咲說,她要告訴我兩年前的真相。

我所知道的事情,就如同剛才我和咲所說的那樣。對此僅聽了一次就斷言其中有所不實的咲,正在那裡若無其事的聳著肩膀。

「嘛,要說假話本身的話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你,知道什麼是陸風海風嗎?」

聽到像是聽過。好像是在初中的時候學到的。但具體是怎樣的內容如今卻是回想不起來了。

「……就這個詞的話好像聽過。」

咲微微的笑了一笑。

「真是個誠實的好孩子。所謂的陸風海風指的就是,因陸地和大海一種易發熱和一種易變冷的特性差異所產生的,只在靠近海邊才有的風的流動方式。」

大概就是這樣吧。但這又如何?

對著一臉期待後續話題的我,咲向我投來無奈般的眼神。

「還不明白?」

「……什麼啊。」

「試著去想像一下啊。在你的眼前,不就正是這塊場所嘛?」

在咲所指的方向前方,是一塊破舊已久的注意安全的提示牌,和嶄新的鐵鏈護欄。

「你那邊的希就在前面的鐵索上坐了下來。然後一陣強風吹來,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接著鐵索從木樁上掙脫,掉下了懸崖。你看著那裡,然後試著在大腦里想像一下。」

不想看,也不想再大腦里想像那樣的場景。在咲這番強硬的要求下,我反而更加不想把目光投向鐵索那裡,即使再如何把此是當做其他世界發生的天方夜譚也罷,我最終還是不想在自己的腦子裡回放這樣的場景。

像是一聲簡短的嘆息,從咲的口中漏出。

「做不到嗎,那這樣吧。」

耳邊泛起了腳步聲,咲向外走了起來。

朝著懸崖的方向。

「……你幹什麼!」

對著不禁提高音調的我。咲一邊走一邊淡然的說道:「沒關係啦。」

的確,鐵索都是嶄新的。大概是不會從木樁上脫落吧。但是,襲擊了希的卻是一陣突風。而此時的大風也正呼嘯的刮個不停。

猛烈的,我的臉上,像是從正面被人重重的打了一個耳光。

如同剛才咲所提到的。知道什麼事陸風海風嗎?

……難道說。

要去阻止她,一邊想著非要阻止她不可,我的腳卻駐足不前。最終,咲終於來到了希當時最有可能墜崖的鐵索邊,輕輕的將自己的身子放在上面。

鏘鐺的一下,發出和金屬相互碰擦的聲響。坐在鐵索上的咲,甚至翹起了二郎腿。

我頓時醒悟過來。知道在眼前這一幕真實的重現在我面前時,我才明白。大概是讀懂了我臉上的表情,咲輕輕的點了點頭,重複了一般剛才所說的那句話。

「陸風海風。」

「……」

「因為一到晚上海水這邊的溫度就會顯得比較高,所以風是從溫度角度的陸地方向吹響海面。而白天則恰好相反。」

風從我的正面吹打過來。從日本海的海平面吹拂而來。

「是不會掉下去的。不管是怎麼樣的突風,因為都是順風嘛。就算跌下來也只會朝著陸地的方向而已。」

我所接受的這個讓我覺得『原來如此』的見解是如此的單純,但也是如此的一針見血。怎麼會是,這樣的呢。……但是現在的事實就是,風是從咲的背後吹過來的。我掙扎了半天之後,總算是支支吾吾的開了口。

「希她……,希那時候朝著哪邊坐還不知道吧。如果說從海邊吹來的風和她所坐的方向正好形成逆風的位置呢?」

「你是說這樣?」

咲調整了一下方向,朝著大海的一面坐了下來。只是將頭側著轉了回來說道:「你先試著想像一下再發表意見吧。」

對此我無言以對,如果現在從海面向這裡突起強風的話,咲可能就會朝著後方傾倒隨即倒地而敲到腦袋吧。但是因為風的關係而向海的一側傾倒的話,這的確令人無法想像。

咲從鎖鏈上起身,背對著大海立足而站。

「確實,像在這樣被海風肆虐的懸崖上所刮著的風的確很強勁。但要憑這一點去實現從懸崖上跌落的話,風必須要從陸地方面朝著大海吹來,否則怎麼想都不可能。但是,所謂的陸風海風並沒有那麼強烈。從高氣壓輸入到低氣壓的風,也就是說這種風並沒有逆轉季風的能力。更何況,冬天並不怎麼溫暖的陸地就更不用說了。

她抬起頭。

「那麼。」

但是,咲朝著我伸出食指指著我說道:「那,到底為什麼?你也是住在金澤的對吧,這樣的事情還是知道的吧?北方陸地的冬天的時候,風向是朝著哪裡吹的。」

被這麼說著我便想起了,在金澤的道路上,那些讓我煩透了的大風。

在冬天的時節……風,是拂過日本海朝著陸地的方向吹來的。現在即是如此,兩年前也別無二樣。我突然回想起了前天,在我的世界裡將花瓣拋落後,背對著懸崖的我從雲層中看到了太陽。那應該是在正午的時候。

風從北面吹來,而懸崖正是朝著北面。咲在不意間,從我的身上把視線逸開。

「不可能啊。被風吹倒後才跌落,這樣的說法……」

「那,也就是說撒謊的人,是文香?」

我這麼自語道。但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文香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理由是什麼……?」

「為了幫助無法自由發揮自己想像力的你,我來試舉幾個例子看看吧。」

咲舉起一個拳頭,從中先將食指伸出。

「其一,其實文香,並沒有看到希掉落的情況。只是憑著自己的想像所說,所以才會與事實不符。」

接著伸出中指。

「其二,對文香來說,如果希不是因為被風吹倒後才跌落的這個原因的話,就會產生不利於她的理由。」

隨後是無名指。

「其三,文香自己腦補了實際上並沒有吹過的大風,並將它當做了事實。」

「……我覺得,這三點都沒能充分說明什麼。」

「嗯,沒錯。」

爽快的承認之後,咲收起了伸出來的拳頭。

「但是,希跌落的原因並不在於風吧,從你的話里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

「誒?」

「希,並不是因為吹起的風才跌落的,直接的原因是因為老朽化的鐵索從木樁上掉落的關係。在你說明的時候只要把這點講清楚就行了,但卻特地的將既沒有被問到、也沒有什麼確鑿根據的風的事情拿出來講。光就這一點來說,就很奇怪。」

被她這麼一說,也還真是這樣。事實上,希的事故,光從鐵索的管理不善這一個理由就應該足以塵埃落定了的。

「試著想像一下,為什麼文香要把問也沒有問到的風的事情拿出來說呢?或者說不這麼說的話哪裡就不對嗎?」

「……」

「如果光靠想像還不夠的話,那就回想一下。我雖然不知道,但是在提及風的事情的時候,文香的樣子表現的怎麼樣?」

雖然這是一段我想忘記的回憶,但我至今仍能鮮明的回想起當時的場景。文香的話語彷彿就在耳邊重新響起了一樣。

(鐵鏈從木樁上掙脫了開來,因為太過老舊了吧。鐵鏈也被海風吹得銹跡斑斑。)

(文香看到了掉下去的希,那是當場即死的。她告訴我希在臨死之際並未遭受太多的痛苦。)

隨後我當時就自語道,「像這樣的鐵索,就這樣放著不管嗎?」

「文香她……說並不只是因為鐵索老舊的關係,因為我又說了『就這樣放置著這樣早已生鏽的鐵索不管么』這樣的話,於是又像是補充說明似的說了當時大風的情況。她說當時也不單單是鐵索的問題,正好是被一陣強風帶倒,而那時恰好鐵索有從木樁上掙脫了開來。

「……這樣一說的話,老是在反覆強調風的事情了呢。」

於是,我又回想起了一件事。

「到了最後,我記得就索性變成了因為那陣風的關係。」

「應該就是這樣吧。」

咲雙手交叉著,緊皺著眉頭。

「肯定也就順理成章的這麼說了吧,……然後,怎麼樣?文香撒謊的理由,想像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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