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 血戰上甘嶺聲勢浩大的反登陸 一、永不倒下的高地

熹微中,一架美式炮兵校正機歪側著翅膀,在上甘嶺上空一圈一圈地盤旋。滿臉粉刺疙瘩的炮兵空中觀測員塞維蒂斯,惴惴不安地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貼著機窗俯望著地面的戰鬥,驚恐得忘記了自己校正彈著點的職責。

實際上他也沒法校正,敵我雙方的炮群都很狂怒,彼此急襲、壓制,彈道紛亂如麻絲紗縷,在機腹下結織成網。他眼皮底下的那兩個小山頭,爆炸的煙塵瀰漫如霧,嚴嚴實實地遮掩起那一場場駭人的血戰肉搏。越過這片渾沌不化的煙區霧域,在雞雄山和五聖山下,直升機頻繁起落,卡車往返賓士,雙方都忙著搶運傷員。

駕駛員吉爾斯神經兮兮地喝了一聲:「好了,趕快走吧,要讓中共高射炮兵盯住,我們今年的聖誕節就過不了了。」

可他們沒能走掉,11分鐘後這架校正機被第十五軍的高射炮擊落。吉爾斯死了,掛在他脖頸上的金十字架,也未能保佑他的性命。塞維蒂斯則滿臉血污地摔出艙外幾丈遠,被幾個棉帽耳捂住面頰的志願軍俘虜了。他覺得戰俘營的日子還不錯,聖誕節那天他還分到一隻中國燒雞,比他家鄉的烤火雞味道強多了,他啃得挺帶勁兒。他像記著自己的生日一樣,牢牢地記住了這個被俘的恐怖日子——1952年11月1日。

兩天之前,五聖山當面之敵的無線電中,就頻繁出現一個新的呼號:「獅子」,經第十五軍竊聽所破譯;就是1日投入上甘嶺的韓九師第三十團。這是韓軍剛剛打出名的一個榮譽師團,原先布防在我志願軍第三十八軍的防禦正面上。上甘嶺戰前不久,第三十八軍準備反擊該師防禦的一個重要支撐點394.8高地時,一個文化教員叛變投敵,將反擊計畫透露給韓九師。韓九師師長金鐘五立即調整部署,將原先擔負守備的第二十八團撤下來,從二線把師主力第三十團拉上394.8高地,加固工事,突擊練兵。

當第三十八軍按原計畫發起攻擊時,早有準備的韓第三十團進行了殊死而有成效的抵抗。

金鐘五曾告訴記者:「戰鬥期間,美國第八集團軍范佛里特上將幾乎每天都來視察我師,李承晚總統也視察過兩次,激勵我,全力支援我師。我召集全師講話,死活在陣地上。許多戰士寫了遺書,鬥志很旺盛。」

第三十八軍先後投入5個團,強攻10天未克,遂主動撤出戰鬥。這支中國勁旅還從沒打過這樣半截子就撂下的仗。

韓九師擋住了志願軍一等主力,威名遠播的「萬歲軍」的進攻,使李承晚狂喜不已,稱此戰為大韓國的「重大勝利」。

394.8高地屬石灰岩地質構造,其山形如白馬伏卧狀,故又名白馬山。由此一戰,韓九師便獲得了「白馬師」的稱號,一時榮耀至極。師長金鐘五此後步步青雲,十幾年後當上韓國參議長。

而當時的師參謀長,就是1979年10月在漢城宮井洞被刺身亡的韓國總統朴正熙。

對於上甘嶺的反擊部隊來說,1日這天的炮火烈度僅次於10月14日,一股股灼人的熱浪卷進高地坑道,烤得人膚痛面赤。8米多厚的堅石坑道被炸塌,整個高地上的土層,酥軟得找不到一塊能架機槍的地方。射手們用麻袋裝土壘個射擊台;有的來不及裝土壘台,索性就將屍體摞起來,再架上機槍。

緊急調運來的韓三十團,分四路輪番攻擊597.9高地。

這個團委實有些戰鬥力,1日下午3點半鐘,該師第三十團的兩個排,竟然迂迴攻上597.9主峰陣地。團長林益淳聞訊大喜,抄起電話命令其三營營長:「趕快派部隊增援他們,一定要把陣地鞏固住。」隨後又讓參謀查查這個連長叫什麼,準備嘉獎他。名字還沒查到,林益淳又去電話問:「增援部隊派去了沒有?」

三營長沮喪地說:「不用派了。」因為攻上去只一支煙的工夫,那兩個排就被攆下主峰陣地。

林益淳大吼一聲:「再攻!」氣得扔下話筒還罵了句:「真他媽的晦氣。」

其實這還不算晦氣,對於林益淳來說,頂晦氣的是8個月之後的金城戰役中,已升任「首都師」副師長的這位韓軍驍將,在月峰山下被志願軍生擒活捉。他在戰俘營里一直呆到朝鮮戰爭結束;才與美二十四師師長迪安將軍一起被遣返回國。

韓第三十團分四路發起攻擊,但苦攻一天無寸土之得。第十五軍卻頗有點餘興未消,當夜增援上去的第八十六團兩個連,又發起了一個小反擊,一口氣收復597.9高地的全部失地。

從拂曉到黃昏,第四十五師連續擊退美、韓軍5個營的23次集團衝鋒,殲滅其1500餘人,是上甘嶺之戰打響以來最激烈的一場阻擊戰。

秦基偉興奮地說,這是他最痛快的一天。

至此,第四十五師反擊固守部隊也傷亡到不敷防禦,傾其餘部也只夠守四五個陣地的份兒上了。集結待命於五聖山的第九十一團八連,被連夜拉到上甘嶺,接下597.9高地的7個陣地。

由此開始,第十二軍的第三十一師逐團投入上甘嶺大爭奪。這是第三十一師與第四十五師戰場上的二度聯手。

1948年初冬,為達成對徐州國民黨劉峙集團的戰略包圍,中原野戰軍決定九縱二十七旅(第四十五師前身)配屬陳錫聯的三縱,先行奪取津浦線咽喉之地宿縣。三縱七旅(第三十一師前身)由宿縣東門主攻,九縱二十七旅則由宿縣西門助攻。兩旅攻堅摧固,東西對進。激戰10多小時,兩旅會師於宿縣城中心的十字路口。是役殲敵萬餘人。

4年之後,歷史將兩支勁旅作了調換,將第三十一師配屬給第十五軍,與第四十五師並肩再戰。

決定性反擊一開始,軍長秦基偉連個盹都沒打過。31日夜,597.9高地已全部收復,他仍沒離開作戰室,眯縫著布滿血絲的眼眸凝思。參謀們知道軍長又在跟他的老對手較心勁了,不由地都將動作放輕。

思之良久,他打開那個布面日記本,寫下他的料敵判斷:

「經過今天戰鬥之後,我判斷敵人可能有三種情況出現:

「一、收兵。因為敵人死傷過大,敵無二梯隊,美七師、韓二師均有守備任務,這就決定敵人無更大力量投入進攻。

「二、韓九師調上來同韓二師輪番攻擊,這樣對我們來說會更艱苦,戰鬥持續的時間會更長,但我們的陣地是奪不走的。

「三、美七師再增加投入力量,這樣他們必須使用空降一八七團,但空降兵作戰不如步兵部隊,且對一八七團的使用更說明了敵人沒有二線部隊。

「上述情況的估計,兩天內即可見是否正確。」

果如秦基偉所料,兩天後——11月2日,范佛里特竟不惜血本,將空降兵第一八七團也扔進上甘嶺這個永遠也填不滿的墓穴里,作為步兵配合韓第三十團的進攻。

范佛里特真是瘋了。該團空降作戰經驗豐富,官兵素質和武器裝備都是美軍中一流的,而它的指揮官桀驁不馴,也是出了名的。

1950年9月,麥克阿瑟策劃仁川登陸時,要求美軍參謀長聯席會議派一個空降團在漢城空降,以配合登陸。三軍參謀長們捨不得動用空降部隊入朝作戰,但最後還是拗不過麥克阿瑟的執意要求,決定派第一八七團參加仁川空降作戰。

不料第一八七團團長鮑恩上校卻提出個苛刻的條件,要一次性運走該團的4000多名官兵和全部重型武器裝備。美國空軍和陸軍使了牛大的勁兒,才拼湊夠足量的運輸機。可是,第—八七團一個少校聯絡官過去看看,竟牛皮哄哄地嫌飛機是湊起來的,機型雜亂,不便指揮,拒絕使用它們。弄得美軍的「太上皇」麥克阿瑟也沒辦法,只好下令美國遠東軍組織一個處理戰區空運事務的機構,專門解決空降運輸問題。

等這個協調機構把問題解決,將第一八七團從肯塔基州的坎貝爾營地,經日本輾轉運到韓國的金浦機場,美軍兩個步兵師己在仁川登陸了半個來月了。於是,麥克阿瑟便將該團暫時配屬給美十軍。

美十軍軍長阿爾蒙德少將高興壞了,頓覺腰桿粗了一大截。不久,美軍佔領平壤。為了切斷大批北撤的朝鮮政府機關和人民軍團的退路,搶劫美軍和韓國軍被俘官兵,麥克阿瑟動用第—八七團在平壤以北的肅川、順川地區空降。

第二年3月,在第四次戰役後期,為阻止朝鮮人民軍第一軍團的北撤,達成戰役包圍之勢,李奇微親自乘坐一架蜻蜒式小型偵察機,指揮第一八七團3500多人,在朝鮮人民軍必經的汶山裡地區進行空降堵截。然而,第一八七團再次撲空。

兩次空降雖都因情報有誤,未能達到預定的作戰企圖,但該團的空降行動是大膽而靈巧。

如此精銳的空降部隊,一支由集團軍總部直接控制的戰備打擊力量,倘不是到了急眼兒的份上,斷不捨得當普通步兵團使用。由此亦可見,美國第八集團軍的後備兵員已何等枯竭。

這天第一八七空降團的攻擊一展開,第四十五師的守備部隊就反映:今天這伙敵人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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