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志願軍攻克漢城 三、東線戰場的戰鬥

1950年11月26日,北朝鮮北部的蓋馬高原上一片冰雪。白天的氣溫是零下20~25℃。從中國東北地區吹來的西伯利亞寒風橫掃著高原荒涼而險峻的溝壑。一條狹窄彎曲的碎石路從朝鮮半島東海岸的咸興一直向高原的深處爬去,蜿蜒伸進狼林山脈凌亂而巨大褶皺之中,小路所經過的地方的名字聽上去令人毛骨悚然:死鷹嶺、劍山嶺、荒山嶺、雪寒嶺……美軍陸戰一師師長史密斯坐在直升機上往下看,他看見的是一個雪霧迷漫的世界。在這個一直令他心存戒心的混沌世界中,史密斯企圖發現冰雪上有一支蠕動著的隊伍:這支隊伍沒有明顯的國籍標誌,士兵的棉衣近似於裸露岩石的顏色,其中有的士兵因為沒有棉衣而把棉被蒙在頭上,棉被也不是一律軍用制式的,間或有些是農家的碎花棉被。這樣的一支隊伍如果此刻在蓋馬高原上應該會很醒目。

作為戰爭一方的指揮官,史密斯現在的心情有點異樣,進攻的軍隊本不該希望看見敵對隊伍的出現,而現在史密斯卻希望看見他想像中的這支隊伍,這並不是因為他渴望戰鬥,而是他有一個原則:只要發現中國人的蹤影,部隊就立刻停止進攻。

史密斯在蓋馬高原上什麼也沒看見,儘管他命令直升機的駕駛員飛得再低一些。

史密斯是上午從興南港的師司令部飛往陸戰一師進攻的前沿柳潭裡的。陸戰一師的七團比他僅早一個小時到達了這裡。七團團長霍默·利茲伯格上校出來迎接他。史密斯環顧了一下這個叫做柳潭裡的山村,立即覺得這是個沒有價值的地方。巨大的山峰圍繞出一個小小的盆地,盆地里的山村已經被炸彈炸毀了,這當然是美軍飛行員的傑作,除了幾個沒有力氣逃離戰事的老弱朝鮮山民在廢墟中瑟瑟發抖外,這個山村已沒剩下什麼活著的東西了。

美軍陸戰一師到達柳潭裡的惟一原因是:好幾條小山路會合於此,山路向北、向西有幾條分支。

麥克阿瑟的命令是:陸戰一師,進攻!

這時,在朝鮮半島北部的西邊,戰場西線中國軍隊的進攻已經開始了。

蓋馬高原距西部戰線幾百公里,史密斯的心裡空曠而不安。

七團抓獲了三名中國士兵,經過身份的鑒別,認定他們是中國第二十軍的。

第二十軍!一個新的中國部隊的番號!

中國士兵的口供是:有兩個中國軍將要進攻美軍陸戰一師。同時,中國軍隊將進攻下碣隅里,切斷下碣隅里的道路。

這是個可怕的口供。

但是口供的可靠性值得懷疑。如此精確的大兵團的作戰方案,不是普通士兵能夠知道的事情。麥克阿瑟就說過:東方人是很狡猾的,他們黑色的小眼睛裡總是有一種嘲弄對方的神情。他們喜歡吹噓自己的強大以便讓對手做噩夢。

如果這裡真的有中國的兩個軍,按照中國軍隊的編製,至少應該有八萬人之多,這樣龐大的軍團接近,該有多少車輛馬匹?聽說中國人隱蔽的本事很大,但是,他們總不能像鼴鼠一樣在土層下行走吧?陸戰一師的偵察機飛到鴨綠江邊的渡口,回來報告說確實沒有大兵團接近的痕迹。

儘管史密斯師長心情矛盾,但他還是和七團團長利茲伯格上校溫習了一下第十軍軍長阿爾蒙德將軍23日下達的作戰命令:

軍將主攻方向指向西面的武坪里,突擊與第十軍相對峙的中國軍隊的背後,與第八集團軍的攻勢相配合。捕捉和殲滅中國軍隊之後,從武坪里北進,佔領鴨綠江南岸。

進攻的時間是二十七日。第一陸戰師擔任主攻任務。美第七步兵師作為助攻部隊,從陸戰師的東側經長津湖東岸向北推進。美第三步兵師掩護陸戰一師的左翼。

史密斯和利茲伯格在地圖上尋找武坪里,武坪里距離柳潭裡90公里。只要到達那裡,公路的條件就好一些了,就可以直達鴨綠江邊的江界了。

史密斯最後下達的命令依舊是保守的:首先佔領柳潭裡西南43公里處的龍林洞,然後於27日從那裡繼續進攻。擔任主攻任務的是五團,七團除確保柳潭裡之外,掩護下碣隅里至柳潭裡之間的供給線的安全,一團隨後跟進。

下達完命令,史密斯登上了直升機往回飛。

直升機發動機的聲音震耳欲聾,使史密斯的心情更加煩躁不安。為了能把地面上的情況再看清楚些,史密斯打開了艙門,猛烈的寒風立即穿透他厚厚的皮夾克刀子一般刺入了他的骨髓中。

極度的寒冷!

史密斯看了一眼掛在艙門邊的溫度計,溫度計的表面已經結了冰霜,他用皮手套擦了擦,最後勉強看清了刻度,氣溫已是零下40℃!

史密斯關上艙門,身體僵硬地坐著,思維也僵硬了,他覺得自己的大腦都已結冰了。

奧利弗·P·史密斯,美國海軍老牌的陸戰隊員,一個像殉教者一樣追求陸戰隊「應有的理想」的指揮官。從在二戰中擔任冰島防衛軍營長開始,歷任瓜達爾卡納爾皂的陸戰一師五團團長、圖布爾作戰時的陸戰一師參謀長、佩累利島作戰時的陸戰一師副師長。戰後,作為陸戰軍副司令在華盛頓工作。朝鮮戰爭開始時,調入在海軍陸戰隊中享有最高榮譽的第一師任師長。美軍檔案對他的評價是:不屈不撓,深謀遠慮,果斷堅定。

只是,史密斯師長目前的上司、美第十軍軍長阿爾蒙德將軍對此持保留態度。

感恩節,也就是11月23日那天,東線的美軍和西線的美軍一樣,官兵們享受了一頓豐盛的節日晚餐。在美第十軍的指揮部里,節日氣氛被誇張渲染的程度讓包括史密斯師長在內的很多軍官都感到不自在。餐桌上鋪著餐布,擺放著的餐巾、瓷器、銀器和刀叉,還有雞尾酒和精美的姓名卡片,這些應該擺在加利福尼亞海灘上的東西現在荒誕地出現在這個遙遠的遠東戰場上,令軍官們陷入了一種無法擺脫的怪誕情緒中。更令軍官們感到怪異的是軍長阿爾蒙德眉飛色舞的表情,將軍在餐桌的一端不斷地開著軍中常見常聽的猥瑣玩笑,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坐下去,然後反覆講述他親自飛到鴨綠江邊的惠山鎮,與美第七師的官兵們以中國滿洲為背景合影留念的情形。阿爾蒙德將軍的興奮在於,他的部隊是在朝鮮參戰的美軍中首先(也是惟一)到達鴨綠江邊的部隊,第七師自從登陸以來進展神速,師十七團的一支先遣隊於21日進入了鴨綠江邊上的惠山鎮,在那裡,美軍士兵看見了已經冰封的鴨綠江及江對岸中國的村鎮。阿爾蒙德將軍和所有的美軍官兵一樣,把到達江邊看成是「戰爭結束」的象徵,他親自飛到惠山鎮,儘管第七師師長戴夫·巴爾告訴他說,士兵中已有18人凍掉了雙腳,但令阿爾蒙德感興趣的事是立即向麥克阿瑟報告好消息。麥克阿瑟回電:「告訴巴爾,第七師勞苦功高。僅在二十天前,第七師才在利原灘頭實施兩棲登陸,在崎嶇陡峭的山地中前進了二百英里,並在嚴寒中打敗頑敵,這件事將作為一個出類拔萃的軍事業績載入史冊。」

就在美第十軍軍長阿爾蒙德在感恩節的宴會上大講特講第七師的「光榮」時,巴爾師長小聲地對史密斯師長說出了他對美軍在東線行動的憂慮:「是他逼著我不顧一切地前進的,沒有側翼的保護,天氣極其惡劣,我手頭上的補給從來沒有超過一天的用量,好像佔領鴨綠江邊的一個前哨陣地,就他媽的贏了這場該死的戰爭了,這真讓人弄不明白!在這個根本沒有路的鬼地方,咱們還是小心點為好!」

巴爾師長的擔心將在不久後被殘酷地證實。他的美第七師在感恩節得到短暫的滿足之後,立即陷入了蓋馬高原的狂暴風雪中,他們在嚴寒里一步步地走進了中國士兵鋪設的死亡陷阱。

史密斯師長在焦慮中用蔑視的眼光看著他的上司阿爾蒙德。

阿爾蒙德現年58歲,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從1946年起在麥克阿瑟的麾下工作,1949年成為遠東司令部參謀長。他與麥克阿瑟性格類似:傲慢自大,精力充沛,脾氣暴躁。在美國遠東軍中,官兵們對他既怕又恨。57歲的史密斯與阿爾蒙德截然不同,他雖在兩次世界大戰中戰功赫赫,但在美軍官兵們的眼裡,他更像一名學者。30年代在美國駐巴黎使館工作的經歷令這個身體高大但面容清秀的得克薩斯人的舉止中有一種法國人的溫文爾雅,不了解他的人容易把這種氣質當成軟弱,第十軍軍長阿爾蒙德就是這樣認為的。其實,史密斯與阿爾蒙德的矛盾與其說是性格上的差異,不如說是美國陸軍和海軍由來已久的相互敵視。在史密斯眼裡,阿爾蒙德是個善於阿諛奉承的老手,在指揮作戰中他扮演著麥克阿瑟的傳聲筒的角色。儘管史密斯明白,跟阿爾蒙德對抗,就等於跟麥克阿瑟較勁兒,但他也知道即使對抗,對他的前途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影響,海軍方面不會對遠東陸軍司令官麥克阿瑟對一個海軍陸戰隊師長的評價感興趣。

但是,現在終究是在戰場上,史密斯不會拿戰爭當遊戲。陸戰師加入第十軍的東線行動後,史密斯師長對阿爾蒙德的命令基本上是服從的,阿爾蒙德軍長對陸戰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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