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蛛絲馬跡

李淳樸從二十三年前夏明濤發表的一篇有關肺水腫的論文,意識到姚露玲當時有被救活的可能。

李淳樸說道:「從時間上算,凌晨2點劉玉清打碎了玻璃杯,3點左右在打老鼠,兩次的時間冷冰也在客廳。兇手給夏教授服了葯後,讓夏教授昏迷,一定要確定夏教授死亡後才能離開現場。如果劉玉清作案的話,他很難控制好時間,收拾好碎玻璃後下到三樓作案,然後又在3點之前回到客廳打老鼠。」

「嗯,夏教授坐在客廳中吸入一定量的一氧化碳,至少要半個小時,這個時間兇手多半在現場,也就是說,兇手在夏教授家待了不止半個小時。」

「3點,二棟四樓有人看到有人打開夏教授家窗戶,說明兇手那時還沒有離開現場。而那時劉玉清正在夏教授樓上打老鼠,3點左右,劉玉清看到曾福出現在夏教授家門口。這樣,劉玉清有了3點不在現場的兩個證人。」

「除曾福外,無疑冷冰嫌疑最大。可是,3點他也在四樓的客廳。」

「如果兇手算好時間的話……」

「你的意思是,冷冰有可能在劉玉清收拾老鼠屍體時,假裝上床睡覺,卻悄悄下到三樓夏教授家去開窗戶?」

「是的,做到這點很容易。我們不妨假設情況是這樣,冷冰看到曾福從樓上下來,正好藉此機會去夏教授家打開窗戶。神不知,鬼不覺,沒人會懷疑他。因此,只要證實他是不是姚露玲的兒子就可以說明問題了。」古樹青說道,「您不是給他上過研究生的課嗎?問問他以前的同學就知道他的家庭情況了。」

「不用問了。冷冰是一個聰明好學的學生,工作和學習能力很強,一見面就能給人一種精明能幹的好印象。這點頗似姚露玲。夏教授曾告訴過我,冷冰之所以好學要強,與他的家庭環境有很大關係。」李淳樸沉吟了一會兒,「夏教授說,冷冰自小媽媽過世,是爸爸把他拉扯大的。冷冰上大學後,他爸爸突然變得不怎麼喜歡他,甚至躲避著不與他見面。他感到很苦悶,他不知道其中有什麼原因。因此,他每天把精力和時間全部用在學習上。」

「冷冰知道他媽媽的死因嗎?」

「不清楚。他不對別人說,別人也不好問。」

「在我心目中,他是一個出色的醫生,所以剛開始,我不認為他有嫌疑。你這樣說起來,我才想起第一次在案發現場見到他時,他的神情不是很自然,而且精神狀態也不好。」

坐在李淳樸面前的是一個黑瘦的小個子男人,尖尖的下巴,說話時綠豆般的眼睛不斷眨動著。當問到二十三年前夏明濤是否給他們上過解剖女性屍體的課時,小個子男人馬上點了點頭,「有的,有的。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上這樣的課,印象特別深。而且那具屍體與我後來見到的屍體不一樣,那次的屍體是一具年輕女性的屍體。」

「你能詳細說說當時的情況嗎?」

「二十三年前的那堂解剖課,對於我們學生來說,算是一生中最難忘的一次吧。第一次現場全屍解剖總是給人極其強烈的印象。我一再告訴自己,不要害怕死人,尤其是解剖時,一定要認真看,不能讓自己的害怕心理佔據上風,從而不敢正視屍體,讓自己喪失一次很好的學習機會。在上課時,有人嘔吐了,在之後的一周時間,很少有人去食堂買肉食,特別是炒豬肝之類的葷菜。我一閉眼滿腦子都是屍體,說實話,那具屍體讓我食宿不安地度過了一個月。

「屍體是一名年輕女性,這在醫學院是個異數。據夏教授說,屍體奇缺已經成了各大醫學院校共同的難題。從各個渠道得到的屍體大多是年老病死的,器官大都已衰竭。正因如此,全屍解剖課也常常一推再推。因為按地方的習慣,即使病人生前志願獻身醫學事業,死者的兒女也往往不允許,認為這樣是褻瀆了死者。所以,每次屍體解剖都是一次難得的實習機會,年輕新鮮的更是極其珍貴。

「女屍蓋著白布靜靜地躺在解剖台上,夏教授向我們講了注意事項,以及屍體解剖在醫學上的重要性,要求我們以最尊敬的態度來看待屍體。我們既好奇又恐懼,但誰也沒出聲,像是在等著一個極其嚴肅的時刻。

「白布被掀開的那一剎那,我們不禁唏噓。一具女屍,大概只有二十多歲,據說生前是一名醫生,因為感情問題而跳海自殺。夏教授向我們展示了她生前所簽的一張捐獻遺體的志願書,好像是跳海前寫的……」

「什麼?有遺書?」這在李淳樸看來,如果確有其事的話,想必女醫生真的是抱著必死的願望去跳海的。可是,根據曾由的說法,以及她的生前種種,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她有自殺的行為或傾向。至於捐獻遺體,通常來說,年輕人一般很少會做這類事情,但學醫的人則不同,她明白醫學研究對人類或對其他活著的人的意義所在,所以如果真的是自殺的話,簽這種志願是可以令人理解的。問題是自殺時,她為什麼要選在有很多人的船上去跳海?這明擺著,肯定會被別人發現而加以及時搶救。對於姚露玲這種高智商的人,選擇這樣的自殺方式實在有悖常理。

「她是一個很美麗的女人,眼眶有點下陷,她閉著眼睛,神態很安詳,像熟睡了的樣子。

「四周鴉雀無聲,老師將一塊方巾蓋在屍體臉上,取出解剖刀,抵在她的咽喉上。白色的塑膠手套跟女屍的膚色相映,白得令人窒息。

「她的屍體有些柔軟,皮膚仍保持著彈性。不知怎的,夏教授的解剖刀在劃向屍體的那一刻,手舉在空中停留了足足一分鐘之久。手不可思議地顫抖著,居然連解剖刀都拿不穩,可能這具屍體令他想起了什麼。他的表情足可以用失魂落魄來形容。」

「他們是同事。」李淳樸表情很淡漠地回道,他的心情很不平靜。從面前這位黑瘦的小個子男人的描述中可以得知,夏明濤進行解剖時的心理非常複雜,但那時他到底在想什麼呢?是為了一個他喜歡的女性成了他手下的解剖對象而不安,還是因為別的原因呢?

小個子男人繼續說道:「我們全神貫注,都睜大眼睛盯著他手上的解剖刀。教授刀片下劃的動作卻非常迅速有力。鋒利的解剖刀幾乎沒有碰到任何阻力,就到了她的小腹部,像拉開鏈子,我們清晰地聽見解剖刀劃破皮肉時那種輕微的嗞嗞聲。由於體腔內的壓力,劃開的皮膚和紫紅的肌肉馬上自動地向兩邊翻開,結實的乳房掛向身體的兩側,連同皮膚變得很鬆弛。用固定器拉開皮膚和肌肉後,內臟完整地展現在我們面前。到了這個步驟,我已經忘記了面前的屍體是個年輕的女人,其實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要怎麼才能牢牢記住人體的結構,這將對我以後的行醫生涯產生深遠的影響。

「內臟器官被一件件地取出來。每取出一件,教授會向學生們詳細地講解。這時教授完全沉浸在神聖的醫學世界之中,與先前凝視屍體的表情大不一樣。他那精湛的外科知識,熟練老到的刀法,豐富的人體結構知識,一塊肌肉,一根神經,一片細微的骨頭,都讓我們驚嘆不已。剖開後,又講解結構。內臟完全被取出後,那具女屍只剩下一個紅紅的體腔。

「課上得很順利,雖然有幾名學生難受得臉色發青,幾乎所有的人都有些反胃,但他們最終經受住了考驗。學生們離開後,只剩下我和夏教授兩個人,白色的燈光強烈地照在解剖台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我看到夏教授半蹲在地上,臉色蒼白。後來,我發現他在流淚。我要去扶他站起來時,他揮了揮手,示意我出去。

「我說:『教授,讓我幫您吧。』

「我幫著夏教授把取出的內臟一件件安置回原先的位置,然後用線一層層把肌膚縫回原樣。教授說,不要縫得太密,他不能再讓她受解剖的痛苦了。

「我把蓋在女屍臉上的方巾取下,這時候,恐怖的事情發生了!那個女屍猛然睜開了眼睛,惡狠狠地看著我,嚇得我跌倒在地上。

「我戰戰兢兢地站起身,發現並不是幻覺,她睜大著圓滾滾的眼睛,盯著天花板,神態也不似剛才那般安詳,而是一臉怒容。

「但她確實是死的,我壯了壯膽,上去仔細地檢查了一番,終於找出了合理的解釋,是生物電的原因,是解剖的過程引發了某種生物電的神經反射。

「我把她的眼合上,把白布蓋上去,後來的幾天,女屍的眼睛一直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李淳樸將骷髏復原像遞給小個子男人,「你看,被解剖的女屍是不是這張相片上的人?」

小個子男人接過去仔細看了看,「有點像,特別是眼神。不過這麼多年了,我已經記不清當時女屍長什麼樣了。」

那麼,屍體後來到哪去了呢?李淳樸經過調查和反覆取證,證實解剖課後屍體被送往火葬場火化,火化的骨灰被埋在葫蘆島的墓園。

所有手續都是夏明濤一個人辦理的。李淳樸去殯儀館詢問當年的工作人員得到的答覆證實了這一點。不同的是,他們收到的是一些散亂的器官、被剝離的組織以及一些肢解的骨骼,並不是一具全屍。從外觀已很難辨清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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