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道尊流虛 第五部 安邦 第二十三章 鶴鳴九霄

谷城山上對黃石老人遺迹的苦苦尋訪,是張良由入世到出世的轉折點。當他完成了「帝者師」使命、輔佐劉邦建立起西漢帝國的時候,他已經萌發了歸隱之意。

劉邦一行返回谷城去了,張良和何肩重新上谷城山,借住在田石的小木屋裡。這位獵人對他所崇敬的英雄人物十分尊重,待如上賓。第二天便為他二人帶路,在谷城山的高山狹谷之中,尋找著那位鬚髮銀白的採藥人。

但是,他深深明白,要找到採藥老人如大海撈針。

一天天氣晴好,晴空湛藍,晨光給山峰的叢林,塗上一層充滿暖意的金紅。初春層層山林的頂部,已經覆蓋了一層新鮮的嫩黃,在晴天顯得金燦燦的一片,山嵐在深谷和林叢間浮動飄散。他們在峭岩藤籮間攀援了許久,走在前面的田石突然向他們興奮地喊道:「快聽,歌聲!」

他們停下來,一邊擦汗,一邊抬頭傾聽,對面山坳前,正有一團茫茫的乳白的晨霧,從面前緩緩飄過。從霧氣中傳來了那隻《滄浪之水》的歌聲,在山谷間回蕩著。

田石高興地說:「今天總算沒有白跑!」

三人都凝神屏息地直盯著那團雲霧,它剛飄過去時,就看見那位銀髮的採藥老人的身影。正當他們對準他高聲吶喊時,又一團雲霧飛了過來,將那座山頭嚴嚴實實地罩住了。

他們只好在那裡席地而坐,等了許久許久,等到雲開霧散時,老人早已不知去向。

下午他們在返回的途中,又曾兩次見過老人的身影。一次見他在一個深谷里急走,很快就消失在林叢間。又一次見他在一座山岩下,攀著藤蔓爬上了懸崖,轉眼間又很快地消失了。

田石回憶中見過老人時,都是這般遠遠地匆匆地一瞥。

他們在如火的晚霞中回到木屋,在吃晚飯時田石告訴他倆,在這谷城山中,即使隔山呼叫能相互答話,走到對面山上去,也需足足一天的時間。今天也不算白跑,至少弄明白採藥老人在對面山中。要到對面山中去,必須要和今天走的路相逆而行,才有一條最近的路可以到對面山中。即使如此,當天往返也十分困難。如果每日這般來回疲於奔命,恐怕永遠也難以找到。

張良提出,明天就不再麻煩田石了,請他為他倆準備幾天的食物,讓他和何肩到對面山上住了下來,然後再找尋數日,沒說找不到的!

田石贊成多帶吃的,當天不回來,但說什麼也不答應只讓張良和何肩兩人去。他說自己對山中路徑十分熟悉,帶路方便,應付各種危難局面的能力比他倆強得多,最後還是決定三人同行。

第二天一大早,天氣陰沉沉的,山中霧氣很濃,何肩與田石都背了許多吃的,然後踏上了方向相反的小徑向對山走去。對面的山更加陡峭,幾乎無路可走,走不了多遠就大汗淋漓,不得不停下來喘氣。而且行走在密林里,還不時有毒蛇猛獸竄出。這裡每走一步是何其艱難。

令三人感到沮喪的是,今天一次也沒有聽到那隻《滄浪之水》的歌聲,一次也沒有見到過那位白髮採藥人的身影。在這茫茫林海間,哪裡去找他尋找?

黃昏時分,淅淅瀝瀝地下起密密麻麻的小雨來了。田石趕緊領著他們,在不遠處找到一個山洞,然後又與何肩一起,在附近揀了許多柴火,敲打著火石,燃起了一堆熊熊的大火來,就著火烤熱了帶來的食物。他們還在山洞裡發現有過去燒的灰燼,洞內的岩壁也被煙火薰得漆黑。

張良仔細觀察了一陣然後說:「你們看見了嗎?這洞里有人生過火,而且還決非一次,說不定就是那位採藥人。」

田石從火堆中抽出一隻燃燒的柴薪,到洞後的暗角四處照了照,發現地上倒扣著一隻燒著污黑的陶罐,便高興的說:「這裡還有一隻陶罐,我拿去洗乾淨,弄點山泉回來燒水喝。」

大家都說好,的確想喝上一口熱氣騰騰的湯。田石捧起陶罐出洞去了,一會兒他打滿一罐泉水走了進來,放在火堆旁,沒有一會兒功夫,水就燒沸了。由於沒有小碗可以分食,只好將水放在一旁,等它稍涼後再喝。

等會兒陶罐不再燙了,田石端起來請張良先飲。張良喝了幾口,又傳給何肩。何肩雙手捧起陶罐,正要往嘴邊放,他突然愣住了,久久地盯住陶罐仔細瞧,象發現了什麼,突然他大呼一聲「師傅!」熱淚就止不住淌進了開水裡。

張良和田石都驚了。

「怎麼了?」張良問道。

何肩邊哭邊大聲說道:「師傅肯定在這個洞里住過,你看,這就是當年我和師傅一起打鐵時,用來淬火的陶罐!」

張良驚喜地問:「你沒有看錯?」

何肩肯定地說:「我跟師父那麼多年,每天打鐵之前,師傅都要我去換上乾淨的清水,我還能認錯嗎?」

張良接過陶罐來,仔細地看了許久,他說:「看來恩師是在這裡住過,不過現在還很難判定,採藥老人究竟是恩師的朋友,還是恩師本人?明天要抓緊繼續尋找!」

突然,坐在張良對面的田石指著張良身後的石壁,大聲喊道:「看牆上刻有文字!」

張良轉過身來,只見那煙薰火燎的石壁上,有隱約的石刻小篆字痕。他從火堆中揀起一隻燃燒的枯枝湊近石壁,一行行文字清楚地顯現出來:

天地玄黃

山下有石

唯天不老

必有來人

張良朗聲誦讀了一遍,興奮地說道:「這肯定是恩師所刻,你把每句的最末一個字連起來,不就是『黃石老人』嗎?第二句『山下有石』,不正是恩師臨別的吩咐嗎?第四句『必有來人』,正是十三年後我來谷城山!」

洞里的氣氛一下熱烈起來。

何肩完全贊同張良的判斷,看到這石壁刻詩,再看這洞中的灰燼和陶罐,睹物懷人,宛若見到老人的音容笑貌,聽到他的咳唾之聲,不禁黯然神傷,凄然淚下。

三人圍著篝火取暖,說不盡對黃石老人的思念。

夜深了,山中春寒料峭。田石在火堆上加足了柴火,又從行囊中取出虎皮一張,為張良鋪好,三人便圍著熾烈燃燒的火堆躺了下來,連日來的跋山涉水太疲累了,沒有一刻三人便酣然入夢。

火堆燃得很旺,輻射出巨大的熱力,把三人的胸前烤得很熱,所以一點也不感到寒冷。睡夢中,張良被洞外清脆的百鳥啁啾驚醒。他沒有睜眼,身旁的火堆仍在熾烈地燃燒,渾身暖和極了。為什麼火堆一直燃到天亮?許是田石半夜起來又加添了柴火。他還感到有些睏乏,仍然閉著眼睛,聆聽那悅耳的百鳥的啼鳴,這比他在項羽和劉邦那裡聽到過的樂工們的精彩演奏,美妙得難以相比,使他感到格外的賞心宜人。

「師傅!」他突然聽到何肩大叫一聲,也許他是夢中囈語。

張良睜開眼來,在明亮的火光中,他分明看見洞口,一位銀髮老人,面向洞外一動不動地席地而坐,他的背影與恩師酷似!

這不是做夢吧?!

張良翻身而起,跪在地上,含著熱淚大聲呼喚:「恩師、恩師!張良與何肩看你來了,你為什麼不說話?」

他恍若夢中,但願真正能夠是恩師向他們回眸一望。

何肩也流著淚大聲呼喊,但老人似乎什麼也沒有聽到,依然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如石刻一般。

三個人都無可奈何地獃獃望著老人的背影,又不敢上前驚動他。

張良以為恩師生氣了,難過地說:「恩師,我們來遲了,讓你老人家在這深山野林中吃苦了!學生有罪,任憑恩師怎麼責罰,但求恩師不要不理睬學生!」

何肩也說:「師傅,徒弟來遲了,你打我罵我都行,別不理我!」

這時,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緩慢地回答說:「我——不是——你們的——師傅——!」

張良悲痛地說:「恩師,學生決不是負心之人!自從得恩師所傳兵書,我沒有一日忘記過師傅,拳拳之心,天可明鑒!」

何肩痛哭流涕地說:「師傅,當年我死活不願離開你,你無論如何要打發我走,到而今你又不認我了!能怪得了我嗎?」

老人發話了:「不是我不認你們,我真的不是你們的師傅!」

張良恭敬地問道:「那麼,請問老丈是誰?」

老人仍一動不動地回答:「我是黃石老人的故友!」

張良道:「老伯,我是……」

「不用介紹,天下誰不認識你呢?你不就是張良嗎?」

「我正是張良,請問老伯,你可知道我恩師的下落嗎?」

「當然知道,請跟我來!」

說完依然頭也不回地起身走去。洞外,晨曦初露。

張良他們三人,急起直追。只見老人沿著陡峭的山道健步如飛,往一座山峰爬去。他們在後面緊追不捨,始終趕不上他,還累得直喘粗氣。爬了好一陣,才終於登上了峰頂。

登臨極頂,眾山藐小。

只見峰頂怪石嶙峋,雲生腳下。林濤蒼蒼,天風浪浪,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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