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滄海嘯聲 第三部 抉擇 第十四章 彭城,虎口餘生

他對那個夢想中的故國,奉獻了自己的忠誠。在血淚的遭遇中,他終於破滅了那個可悲的復辟夢。即使是一位蓋世人傑,也差一點成為一個庸碌昏君的殉葬品。

當張良帶著何肩一行,尾追著西楚霸王東去的蹤跡趕到陽翟時,卻撲了一個空。

韓王成根本沒有回到陽翟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這兒哪裡還有一點都城的氣派?哪怕是小國之都!經過亡國的浩劫,再加上陳勝起兵以來,你來我去的兵燹掃蕩,令張良夢牽魂繞的故都,已變成荒城一座,當年的王宮,當年的相府,一片斷壁頹垣。荒草藤蔓之中,成了狐兔的巢穴。

他家昔日相府那座巍峨的門樓,如今已經坍塌,只剩下一點土石的殘墩。在這旁邊,有一間小屋尚存,從那破屋頂上冒出縷縷炊煙。張良知道那裡有人,走上前去推開那扇破門。只見幾塊石頭壘起的灶上,架著一隻殘缺的陶罐,不知在熬著什麼發臭東西。再往裡瞧,一個枯瘦如柴的中年人躺在床上,他一見有人推門,便掙扎著坐了起來,有氣無力地問道:「是韓國司徒張良大人嗎?」

「正是。」

「我已經在門口等了你好多天了,要是再遲幾日,恐怕就見不著你了……」

「你病了么?」

「斷糧三天了,今天拾到一隻發臭的死老鼠,正在熬湯……」

張良吩咐何肩給了他一些饃和糧食,他拿起一塊又冷又硬的饃就大口大口地啃了起來,吃下了大半塊饃,又喝下幾口涼水,心頭有底了,才有力氣開口說話。

韓王和各路諸侯一起,被項王召至戲下。後來,一個個諸侯都被封了王,回到了自已被分封的地方去了。就連項王最嫉恨的沛公,也被分封到了巴蜀。可是韓王成一等也不見封,二等也不見封,派人去詢問只叫等候,無可奈何也只好候著。這位韓王成一點沒有自知之明,就憑你這幾千人馬,幾座占不穩的城邑,毫無戰功可言,有什麼資格厚著臉皮三番五次地請求封王?

一天,西楚霸王要東歸彭城了,就命韓王成隨軍前行。等快到陽翟了,韓王成前去與霸王辭行,項羽不但不見他,反而傳話給他,叫他繼續跟隨大隊伍前行,不得有誤。

韓王成弄不清究竟是為什麼?既不敢不走,又不敢去問,更不知如何應對。一急之下,才派了一個信使,晝夜兼程去請張良回來。當時沛公是向他借張良送他西進入關的。如今關早已入了,最近又聽說西楚霸王答應他改去漢中,張良也早該歸還了。信使出發之後,韓王成又派了一個人守候在陽翟,無論如何要等到張良,轉告張良到了陽翟後,趕快到彭城去找他。

告別了這個傳話人之後,何肩問張良:「你真的要去彭城嗎?」

「我能不去嗎?」張良聯想都沒有想,就作出了這樣的回答。大家都知道,韓王成是他親手扶起來的,雖然他懦弱無能,如果在他危難之中撇下他不管,人家不把他張良看成一個無義之人嗎?

「我看項羽把韓王成弄到彭城去,就沒安好心,八成是為了你,你能去自投羅網嗎?」

「事已至此,我能拋開韓王成不管嗎?就是虎穴龍潭也應該去看看!」

不過,他去彭城之前,還要辦幾件事,一是去祭掃了一次祖宗的墓王,二是回家去看望一下淑子和兩個兒子,他西進之前早已將母子三人妥帖安頓好了,隱秘而又安全,趁此機會回家看看。他已早將程康找到,和淑子母子住在一起,相互也有個照看,不知他們近來身體好否?

等到將這些事情辦完之後,張良才領著何肩和百餘名隨從兵卒來到彭城。

這彭城本來地處要衝,又加上最近成了西楚霸王的首邑,一時成為最具權威的政治中心,自然顯得格外繁華和氣派。城裡城外,到處駐紮滿了楚軍。

張良一行來到城門外,請守城軍校向西楚霸王通稟,韓國司徒張良求見。

張良來到的消息,在項羽的周圍激起了一場熱烈的爭論。

有的主張,決不能放他進去。他肯定是劉邦派來打探消息的,說不定還負有什麼秘密使命,千萬讓他進來不得。

楚霸王詢問亞父的意見,范增一提起張良,就恨得咬牙切齒,他大聲說:「他帶的一百人馬,只能留在城外,等他一來晉見霸王,就立即將他殺掉,以除後患!這次可再也不能手軟了,聽從我的號令行事。」

項伯卻說:「一個張良來到彭城,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更何況韓王成現在還在這裡,他身為韓國的司徒又為何不能來呢?再加上他剛從劉邦那裡來,我們還可以藉此機會了解劉邦目前的情況。如果霸王能以禮相待,張良能留在霸王左右,那不更是一件好事嗎?」

楚霸王採納了項伯的意見,傳張良進見。

張良把一百名隨從留在了城外,作了周密穩妥的安排,然後只帶了何肩來見項羽。自分封劉邦到巴蜀為王,後又改封為漢中都南鄭,項羽率兵出關東歸後,一直沒有得到劉邦的消息,這始終是他放心不下的事,因此,一見張良,他便急切地問道:「漢王劉邦現在何處?」

「我在褒中和他告別,想來現在早已到達南鄭了吧!」

「劉邦他恐怕不會老老實實呆在漢中吧?是不是他派你來打探虛實,有一天又要帶著大隊人馬殺出關來,與我爭奪天下?」

「據我知道,漢王並沒有東圖的意思,有一件事便可以讓霸王放心。」

「哪一件事?」

「霸王難道沒有聽說,漢王一邊往南鄭走,一邊就已把身後的棧道一火而焚之!」

項羽大吃一驚,故意問道:「真有這樣的事?他把棧道燒了干什?」

張良說:「請霸王相信,這是我親眼見到的。漢王火燒棧道,至少說明它無意東進吧?據我所知,值得霸王憂慮的並不是漢王劉邦。在北方,齊將田榮不但早就不聽號令,沒有跟隨霸王入關,這次分封當然沒有他的份。最近我聽說,他竟敢氣走了霸王所封的齊王已自立為王了。同時,彭越和陳余也極不安份,不知霸王是否注意到了。」

正在這時,亞父范增在他耳邊說,有人正從北方回來,有重要消息稟報,於是項羽只好先將張良安頓下來,北方不安定,還是先穩住張良再說,便吩咐送他去見韓王成。臨別時項羽要張良捎話給那位韓王成,叫他要安份知足,別經常來攪擾得他不快,否則他會對他不客氣!

從這話里張良已經意識到韓王成的處境不妙。

他一來到韓王成下榻的館驛,只見前門警戒森嚴。走進大門一看,這不過是一個大戶人家的院落,哪裡有一點王府氣派?這院子里也不見什麼人影,靜悄悄的。他推開一扇側門,才見到有幾個人聚在那裡,百無聊賴地坐著發獃。

有一個人一眼認出了張良,興奮地站了起來:「張司徒,可把你盼回來了!」

大家都激動地站了起來,再也顧不得什麼禮節,一下子把他圍在中間,七嘴八舌地說道:「司徒回來了,我們就有救了!」

「我們身臨絕境,真是望眼欲穿啊!」

「我們現在過的是什麼日子?簡直比囚犯還不如!」

「大家小聲一點,把韓王驚醒了,他又得罵人!」

「如今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擺起一付王侯的架子!」

西楚霸王認為韓王成沒有一點戰功,拒絕封他為王,不准他再回陽翟,完全等於把他押解到了彭城,將他軟禁在自己身邊。反正就是賞一口飯吃,不準自由走動。等待他發落。韓王成手下的人,大部分都聞風而散,呆在身邊的人已所剩無幾。

可是這位韓王成卻毫無自知之明,在自己的部下面前,依舊擺起一付王侯的架子,成天罵人找岔子,鬧得雞犬不寧。而自己從不敢去找霸王評理,一天到晚不是喝得酩酊大醉蒙頭大睡,便是以淚洗面情緒沮喪,一付惶惶不可終日的樣子。

正在談論間,聽說韓王醒了,有人進去通稟,說司徒張良求見。一聲傳張良,張良便和大家一起向正廳走去。一進門張良還是莊重地向韓王叩拜,還沒有等到他站起身來,韓王就罵開來了:「張良,你知道自己有罪嗎?」

張良十分克制地回答:「臣不知道自己犯的是什麼罪?」

「我問你,你究竟是韓國的司徒,還是劉邦的軍師?」

「當然是韓國的司徒。」

「好道,你身為韓國的司徒,卻跑去幫助劉邦西進入關,與霸王結下了深仇大恨。我陷於今天的困境,完全是你張良一手造成的。來人吶,把張良給我綁了!」

令傳下了許久,卻不見有回應,更不見有人上前去捆綁張良。

韓王更加激怒了:「你們沒有聽我的命令嗎?一個個是不是要反了?眼裡還有君王嗎?」

從旁邊站出一個人來說:「韓王息怒,不是大家不聽從你的命令,如今都到什麼時候了,難道把張司徒千里迢迢召回,就是為了治他的罪嗎?」

韓王成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張良說:「我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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