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忍則忍,當隱則隱,火燒棧道給後來的軍事家上了內涵豐富的一課。劉邦採納張良的獻策,以退為進,把項羽盯住他的視線引開,贏得了喘息的時機。
夜,沛公和他的部下默無聲息地站在雪地上,引頸北望。
北部的天際,被熊熊的烈火映得通紅。
驪山腳下,渭水河畔,綿延百里的阿房宮一片火海,滾滾濃煙漫天烏雲飄過天際。
華夏歷史上第一個統一帝國的強大與威嚴、奢侈與殘暴,千百萬工匠和百姓用血汗、智慧和白骨壘成的雕樑畫棟、崇樓廣廈,都被這一場復仇的大火化為了灰燼。
那位只做了四十六天皇帝的子嬰,儘管屈辱地投降了,還是沒能保住他那顆一文不值的腦袋。
豈只是他,八百多顆秦國貴族的腦袋,四千多顆文武官員的腦袋,統統血淋淋地滾落在地。但是他們與千百萬個孟姜女丈夫的骷髏相比,又是何等的微乎其微!
這場大火整整燃燒了三個月。
項羽還帶著他的大軍來到驪山腳下。那年他還年輕,跟著季父項梁在人群中,觀看那位不可一世的始皇帝南巡。他感到最大的遺憾就是,時間沒有允許他砍下這個人的頭顱,而是砍下了他的孫子的頭顱。
他站在這坐如小山一般的修了幾十年的墳墓的頂端,即使他死了,也不能讓他得到安息。他跺了一腳,儘管他自認為力可拔山,氣可蓋世,但驪山並未曾抖動,墳墓並未曾塌陷。
他憤怒了,他的憤怒卻可以搖天撼地。於是他下令掘開墳墓。當年由千萬人修起的墳墓,如今又由千萬人來掘毀它。
這都是權力的惡作劇。
項羽是一個在秦王朝廢墟上拾得至高無上權杖的人,然而他只是一介武夫,玩不轉這根權杖。用不著為他惋惜,不然他就不是項羽。
他走到了天下最巍峨的皇宮面前,而且只有他取得了獨家進入的入場券,他卻一把火將最高權力象徵的宮殿燒掉了!
他晝思暮想西進入關稱王,對懷王令他北上援趙耽誤了入關時日,一直懷恨在心。尤其對劉邦搶先入關懷著刻骨仇恨,不正說明入關為王是他生命的內驅力嗎?可是偏偏有一位拍錯了馬屁的韓生跑去對他說:「關中土地肥沃,地勢險要,可以稱霸天下。」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位項王在做衣錦還鄉的美夢,公然說富貴之後不回到故鄉炫耀一番,有如穿了一件華美的衣裳在晚上走路一般!如此目光短淺,氣得韓生罵他是唱猴戲的猴子,被他殘暴地拋進鼎里活活烹死了。
他明明是看不起楚懷王,知道他不過是自己掌中傀儡而已。但他頭上卻又老是懸著那柄「先入關者為王」的木頭寶劍,明知他砸不死自己,卻又時時耽心它落下來。明知天下是自己打出來的,還要派人去清楚懷王收回成命。而這位不知自己有幾斤幾兩的楚王卻又偏偏不識時務,還要堅持先前的約定,氣得急於稱王的項羽氣不打一處來,乾脆一氣之下廢他為義帝。
假戲又偏偏要真做。
既然楚懷王已廢為義帝,那麼誰稱帝呢?誰又想稱帝呢?當然是他項羽!但他要重新翻舊黃曆,又來個重新發封諸侯。結果封了十八路諸侯,都被稱為王。象漢王劉邦、雍王章邯、塞王司馬欣、翟王董翳、九江王英布、常山王張耳等等。而他自己呢?做個一般的王又不甘心,稱帝又缺乏勇氣,左思右想給自己選了一個既非帝王,而又高出一般「王」的帶有「盟主」味兒的「霸」字,加在「王」的前面。更使人啞然失笑的,他還是不忘江東——西楚,於是給自己戴了一個「西楚霸王」的頭銜,真是不倫不類,叫人哭笑不得。
項羽的確不是帝王之才,只是一個霸悍的諸侯而已。
在劉邦面前他更是如此,氣壯的是,自己有四十萬人馬,你劉季才十萬人,要消滅你不費吹灰之力。但他氣不壯的仍然是楚懷王的那個「緊箍咒」,畢竟劉邦先入關,照理該他稱王。要他稱王吧,自己統領著四十萬大軍,難道反向統領十萬人馬的劉邦稱臣?不要他稱王吧,那個「先入關者為王」又是大家知道的,怕天下人不服。明知劉邦是自己心腹大患,又下不了決心殺他,又不得不封他為王。封劉邦到巴蜀去稱王,不過是一種高級流放,但卻又名正言順,因為那裡是「關中」的後方,總與「關中」沾了邊,總沒有分到關外去。而且在真正的關中,又另外封了三個王——雍王、塞王、翟王來牽制他,真是煞費苦心。既然如此,當初聽亞父一句話,在鴻門宴上一刀結果了他,不是滿天的烏雲都散了嗎?
別看項羽在新安一夜能坑殺降卒二十萬,火燒阿房宮三月不熄火,而在真正需要橫下心來獨斷專橫的關鍵時刻,又左顧右盼猶豫不決,如此怎能不坐失良機,坐失天下呢?
如果項羽能稱帝,除非沒有劉邦。如果有劉邦他也能稱帝,除非沒有張良!
果然,劉邦一聽到項羽封他為漢王,到巴山蜀水去稱王時,憤怒咆哮了!
他拔出創來狂怒地揮砍著酒具和几案,嘴裡不停地瘋狂地咒罵著:「好你個重瞳,老子受你的氣受夠了!老子在你面前低三下四裝孫子裝夠了!到巴蜀哪裡是去稱王?那不分明是把我流放嗎?你要去你去好了,老子就是要在關中稱王,這裡是我最先攻打進來的,為什麼說了又不算數?明天,明天我就要發兵去和那個重瞳決一死戰,拼他個你死我活!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我就不信這個邪!」
衛士沒有誰敢上前勸阻,怕被他一怒之下給宰了。遠遠地看著蕭何正向這裡走來,趕緊上前稟報。蕭何一聽,加快步子來到沛公面前,沛公一見蕭何使向他大聲喊道:「蕭何快給我傳下命令,明天我要傾巢出動與項羽決戰!」
「沛公息怒,」蕭何冷靜地回答道,「此時此刻決不可衝動。」
劉邦上前雙手抓住蕭何的衣襟,搖晃著他說:「不可衝動,不可衝動,難道就讓他騎在我的頭上拉屎拉尿嗎?」
蕭何被問得語塞,一時想不出什麼好的主意來,只得說:「我去請子房來,看他有何良策。」
張良來到時見劉邦發泄了一通之後終於平靜了,便問道:「沛公心緒不佳嗎?」
劉邦突然想起了什麼,傳呼了一聲,一位侍從端上了黃金百鎰、珠二斗放在張良面前,張良不解地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鴻門宴上,子房折衝樽俎,使我安然歸來,有大功於我,這點小小的賞賜和你的功勛比較起來,是微不足道的!」
張良一見黃金珠寶豁然醒悟,突然問道:「還有更珍貴的嗎?」
劉邦一揮手,大方地吩咐道:「把那些珠寶抬上來,讓子房先生自己挑選!」
張良知道沛公誤解了自己的意思,連忙說:「不是我要,我是想代沛公送給項伯,讓他去給項羽疏通一下,可不可以讓沛公留在漢中。」
「這個辦法好,這個辦法好!」
張良挑選了一包珍貴的珠寶,連同沛公賞賜給自己的那一份,一起拿去送給了項伯。
「子房,你我生死之交還這般客套?」
「其中還有沛公的一份心意。」
「他倒是知恩圖報。」
「那是當然,當日鴻門宴上你對他有救命之恩,沛公至今感激不盡。」
「此次封王,我家侄子也真做得過份了些,把沛公趕到巴蜀去了。」
張良一聽話說到正題上了,趕緊接過話頭:「難道項王一點也不覺得負約難堪嗎?」
「他雖然難堪,便又實在出於無奈。」
「不過,我倒有一個辦法,既可保全了項王的面子,又可使沛公稍微安心。」
項伯問道:「什麼辦法?」
「何不幹脆讓沛公稱王漢中,這樣大範圍屬關中之地,又可免負約之嫌!」
項伯十分贊同:「這樣好,這樣好,讓我去說說。」
分封之後,項羽心中正七上八下,怕諸侯不服。他這人就是如此,表面上剛愎自用,實際上又優柔寡斷。雖然他對劉邦恨之入骨,但又怕天下人指責他不講信用。一聽叔父的建議更一口答應下來。心想漢中雖比巴蜀離關中更近,但仍是閉塞之地,就讓他去吧!
劉邦一接到項王重新分封他到漢中為王的命令,怕他再生變故,趕緊準備起程。出人意料的是,項羽還派了三萬人馬跟他去,是監視他還是補償他?再加上其他諸侯的人馬中也有慕名跟來的,又有好幾萬。其中便有那位在項羽帳下當執戟郎中的不被重用的韓信,離開了聲威顯赫的西楚霸王,前來投奔形同流放的漢王。項羽更不會想到,就是這麼一個無名小卒,最後設下十面埋伏,使他陷入四面楚歌的絕境。
漢王大軍浩浩蕩蕩從杜縣(今長安縣南)出發南下,進入一個叫「蝕」的峽谷,即後來有名的子午谷。
張良送漢王劉邦到了褒中,他突然接到韓王成從陽翟差人星夜兼程送來的一封書信,要他立刻儘快地趕回去。
這時,劉邦才記起了張良是借來的人。
信使催促張良立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