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滄海嘯聲 第二部 西征 第十二章 鴻門宴

「鴻門宴」三個字,成了中國文化語境中一個獨具蘊含的閃光辭彙。它意味著臨危不懼、折衝樽俎、以弱制強、虎口脫險。它使張良列入了中華民族大智大勇者的光輝行列。

一場初雪已降落在渭水兩岸,驪山和原上已看得見一片花白的積雪。

入秋以來沛公入關,秦王投降,「約法三章」頒之後所帶來的欣喜,很快就被寒風颳得無影無蹤。

戰雲密布,如這冬日垂天的彤雲,象要壓碎這關中大地,這片富饒的土地上,已經很久沒有過征戰了。只有從這裡出發去攻打別人,沒有人敢來進攻這片土地。可是如今顛掉過來了,各路諸侯都在向這裡進軍。

劉邦的十萬大軍依舊屯兵霸上,僅僅相距四十里地,在如今陝西臨潼北面秦時有一個縣叫酈邑,它的東邊就叫戲下,這裡駐紮著項羽率領的各路諸侯的四十萬大軍。它的統帥部就設在如今臨潼東面坂上叫項王營的地方,這就是中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鴻門。

雪花飄落著,天黑得很早,項羽感到格外的冷。

他請亞父范增來到帳中圍爐飲酒,商量如何解決劉邦的問題。他心中嫉恨著懷王,本來約定他與劉邦一道西進入關,並約定先入關者為王,可恨懷王卻又中途變卦,命他北上援趙,絆住了他的手腳,耽誤了時日,以至讓劉邦搶了先。雖然自己擁有四十萬大軍,消滅劉邦不費吹灰之力,但在各路諸侯面前,畢竟名不正言不順,氣也不壯。畢竟那個名存實亡的楚懷王還在,還是不可過份放肆,等把劉邦解決之後就除掉他。

本來項羽早就急於入關,在他蕩平河北之後,秦軍最後一隻主力章邯的二十萬大軍向他投降。他仍然立章邯為雍王,司馬欣為長史、董翳為都尉,讓秦的降卒為他入關打頭陣。大軍行至新安,項羽得到報告說:二十萬降卒多為關中人,想當年他們是何等威風,對六國降卒,對到咸陽服役的勞工,為所欲為,鞭笞凌辱。如今恰好又顛倒過來,當年受欺凌的人,如今又成了受降的六國諸侯將士,又該當年的被凌辱來凌辱當年的凌辱者了。於是這批秦軍投降的將士,才知道他們上了章邯的當,悔之晚矣!他降項羽之後,不管怎麼說還封了個王,而他們這批將士如今卻左右為難了。如果被諸侯將士俘虜到江東去,不但自身將淪為奴隸,而且留在關中的家小還要被秦所殺;如果被項羽驅趕西進入關,去屠殺的不又正是自己的父兄嗎?在這二十萬降卒中,不滿的情緒已一天比一天強烈,然而他們卻沒有想到,有比這兩種更為悲慘、更為恐怖的命運正悄悄地在他們的頭上降臨。

在一個漆黑的深夜,新安的荒原上,這二十萬降卒在睡夢中突然驚醒。他們冒著寒風跌跌撞撞地被押著走去,一夜之間全部被血腥地坑殺了。

多少年後在這裡的荒原上,夜深人靜時,還聽得見冤鬼的悲慘號哭。

坑殺降卒之後,項羽令英布和蒲將軍為前鋒,一路無所阻擋,勢如卷席,浩浩蕩蕩直往函谷關而來。出乎項羽意料的是,函谷關卻關門緊閉,並沒有開門迎接他。他憤怒極了,當今天下竟然還有敢阻我前進的軍隊!不是在自尋死路嗎?

項羽縱馬來到關下,只見函谷關中飄卷著一面旗幟,上面大書一個「劉」字,他不覺一驚,厲聲問道:「關上是何人的隊伍?」

「是沛公的隊伍。」

「沛公現在在什麼地方?」

「沛公早已入關,現駐軍霸上。」

「我是項王,還不趕快開門迎接!」

「沛公有令,任何軍隊不得過關。」

項羽大睜著那有兩個瞳仁的大眼睛,憤怒地叫道:「好個劉季,竟敢拒我入關!待我殺進關去,叫他死無葬身之地!」

他迴轉馬頭退回軍中,立刻下命英布與蒲將軍攻關,將士有後退半步者,立斬不赦!

頓時喊聲四起,戰鼓雷鳴,將士們見項羽親自在身後督戰,無不奮勇當先,冒死拼殺,很快便有無數士兵攀著雲梯登城。關下飛箭如雨,射得守關士卒不敢露面,項羽的士兵攀上關口的雉堞,很快便見城樓火起,濃黑的狼煙衝天而起。一座險要的雄關,就這樣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被項羽攻破。

進入函谷關,就幾乎沒有遇到什麼抵抗,四十萬大軍直抵戲下,只距霸上四十里了。

「戲下」與「霸上」在默默地較著勁。

形勢驟然緊張起來,一場大戰迫在眉睫,只有雪花在飄飄悠悠地下著,若無其事的樣子。

項羽為范增斟滿一斛酒問道:「亞父,我屯兵戲下已經好幾日了,劉季僅距四十里之路,也不來打個招呼。大家還同是懷王差遣西進的,他這般不吭不吱的是什麼意思?」

爐火映紅了他本來就已經喝得通紅的臉,他那雙奇異的重瞳更加令人有一種恐懼之感。

范增沒有喝酒,他咳得很厲害,待他稍微喘過氣來之後回答道:「還提什麼懷王不懷王,如今子嬰已降,爭奪天下的人,不就是你項王和劉季?」

「那麼你說,我是先打他好呢,還是等待他先來打我?」

「當然是先下手為強!」

范增語氣堅決,別無選擇的餘地。

一位衛士進帳稟報:「外面來了一位身份不明的人,他不肯告知姓名,只說有十分重要的事,要面見項王。」

項羽十分驚詫:「莫不是劉季派來的刺客?好生搜查,若帶有武器便立刻殺掉!」

「查過了,沒有帶武器。」

「沒有帶武器就叫他滾!」

「且慢!此時此刻,兩軍對峙,關係微妙,別因小失大,誤了軍機大事,帶他進來。」

少頃,那個人就被帶了進來,與項羽見禮之後,不等項羽問話,便主動開口說道:「請項王摒退左右。」

「不妨事,這是我亞父范增,什麼話都可以講。」

「我受曹無傷將軍的派遣從霸上來見項王。」

「曹將軍有何吩咐?」

「曹將軍要我稟告項王,沛公趁項王大戰河北之機,搶先入關。他不僅將秦宮中的財寶搶掠一空,沒有殺掉子嬰,還準備立子嬰為相,他自己則想當秦王。若項王要發兵攻打霸上,曹將軍願為內應,只要項王答應他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待項王除掉沛公後,封曹無傷為王。」

項羽看了一眼亞父,范增微微點了點頭。

「劉季究竟有多少隊伍?」項羽問道。

「十萬人。」

項羽放心地又與范增交換了一下眼色。

「好吧,我答應曹無傷的條件,你立即回去轉告曹將軍,請他做好準備,近日內我就進軍霸上。」

來人告辭而去。

項羽興奮地端起一盞酒一飲而盡,二人相視大笑。項羽道:「劉季這小子活不到幾天了!」

亞父說:「劉季這個人,素來貪財好色,我卻聽人說他入關之後十分反常,這說明他心中懷著大志。我日前遠望霸上雲氣,五彩斑斕,如龍似虎,這就是王氣!項王不可遲疑,即日內就可以發兵!」

項羽當即傳今,明日犒勞士兵酒食,讓他們好奮力去攻打劉季。

正在傳令時,項羽的叔父項伯進到帳中,聽到明日犒勞士兵,便順口問道:「犒勞士兵幹什麼,又要打仗了嗎?」

項羽說:「我要血洗霸上,踏平劉邦!」

項伯心中「格登」一下,暗暗驚詫。他知道,項羽四十萬大軍,足以把劉季殺得屍橫遍野,這點倒無足掛慮。真正使他放心不下的,還是尚在劉邦營中的張子房,若是劉邦大營被攻破,他豈不喪生為刀下之鬼嗎?

項伯回到營中,坐立不安,躺下後也久久睡不著,想當年自己身陷絕境時,張良曾有救命之恩,而今他又身處危局,我能見死不救嗎?他翻身而起,重新穿好衣裳,走出營帳,外面一片茫茫積雪,寒氣逼人,他打了一個寒噤。

項伯飛身上馬策馬而去,雪光映照得黑夜清清楚楚,雪花還在飄落著,寒風如冰刀一般刮在臉上。他使勁地揚鞭,清脆的蹄聲叩響冰凍的大地,那般急促,那般令人心驚。

四十里地沒有一會兒功夫就到了,在這冰天雪地的寒夜裡,項伯的內衣濕透,馬的渾身蒸騰著熱氣。

當他被帶進張良的住處時,張良感到十分出人意料,吃驚地問道:「兩軍對峙,項伯兄深夜到此何故?」

「有故人來,難道子房還不歡迎?」

「哪裡,只不過有些出人意料罷了!哈哈……」

「項羽屯兵戲下,與霸上僅隔四十里,直到今日才得前來拜見子房,真是有些失禮,也真是想念之至呀!」

「目前局勢微妙,未敢前去戲下造訪,也望項伯兄見諒!深夜突然駕臨,不知有何見教?」

「子房還不知道自己處在危局之中嗎?我是特地趕來營救你的!」

「我有什麼樣的災難,驚動項伯兄深夜趕來?」

項伯機警地四面看了看,對張良附耳說道:「項羽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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