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滄海嘯聲 第二部 西征 第十一章 還軍霸上,約法三章

並不是勝利者都可能贏得勝利的結局。還軍霸上與「約法三章」,是目光短淺的政客無法想像的。這是張良為劉邦立於不敗之地,令人叫絕的大手筆,為政者當永遠銘記。

公元前206年的十月,陣陣秋風吹過渭水河畔,咸陽街頭落葉飄飛。

夜幕籠罩著關中大地,今夜天氣晴朗,星光璀璨,深沉靜穆。一位宮座的觀天師,登上了高高的天象台夜觀天象。在那古老的歲月里,帝王們相信,星座的變遷預示著國運的盛衰。

觀天師仰望星空,一陣秋風刮過,他打了一個寒噤,同時也不禁怦然心跳起來。

他看見一個不祥的天象:水星、火星、木星、金星、土星,五星聚於東井,井星正是秦國的分野。按照古老而神秘的解釋,天下必有王者興。

他披髮仗劍,眺望百里阿房宮,此刻燈火闌珊,今夜聽不到徹夜的笙歌管弦,顯得格外沉寂。

在深宮的龍榻上,一個只做了四十六日帝王的秦末代皇帝子嬰,徹夜未眠。今夜沒有美女伴駕,連夢也做不成了。

他的卧榻之旁,是劉邦的勸降書。劉邦大軍已經抵達霸上,王朝的末日已到,王都的末日已到,對於他來說,降和死都是一個含義,降還包含著屈辱,從至高無上的人間天子淪為屈辱的階下囚。他沒有勇氣死,他要活著,哪怕是屈辱的活著。他雖然只當了四十六天皇帝,卻承擔了為這個歷經六百一十年的國運的王朝送殯的使命。六百一十年中,他只佔了四十六天,太不公平了!

他感到愧對列祖列宗。

天亮了,這一天已經沒有秦帝國。

天亮了,劉邦也徹夜難眠,但這是勝者的難眠。

他的大軍駐紮在如今長安縣東三十里的白鹿原,當時名叫霸上。

當太陽升起的時候,金燦燦的陽光,照到原上,也照見一隻旌旗獵獵,戈矛閃光,甲胄整齊,戰馬雄建的隊伍。不過這威武之師,已不再是橫掃六國的虎狼之師——秦軍,他們已經沉沒到了地下,在秦始皇陵東側的黑暗的地宮中。眼前這隻十萬大軍,是劉邦的軍隊。

隊伍已經集合完備,在等待著他們的統帥的來臨。

在這一刻,劉邦帶著蕭何、張良、周勃、樊噲一班人馬到來。這位高鼻樑、美須的漢子雙眼還帶著失眠的血絲,面色微帶蒼白,不過再疲憊的人,在此時此刻也會精神昂奮。此刻,他要前去接受一位帝王的投降,從豐邑一個小小亭長,到今日威風凜凜的統帥,難道他左股上的七十二顆黑痣,真是他可能成「真龍天子」的標記?芒碭山的草叢中劈死的那條赤蛇,真會成為他奪取天下的象徵?不過,如今還為時尚早,誰來接替這位秦國的末代君王,還不知天意如何?這只是他騎馬到來時,一瞬間掠過心頭的意念。

秋高氣爽,天氣晴好,陽光照在臉上暖洋洋的。劉邦看了一眼身旁的張良,見他面色蒼白,滿臉病容,一看便知是強撐著來參加這一人生難逢的大慶典的。劉邦知道,在翻越蕢山時,張良就有些支撐不住了。

「子房,吃得消嗎?」劉邦輕聲問了一句。

「不妨事,人生難有此時刻,怎能不去呢?」張良無所謂地淡然一笑。

劉邦一揮手,大軍開始向秦都咸陽浩浩蕩蕩地進發。

行至咸陽東的馳道,劉邦抬頭看見前面的道路上,一隻白色的隊伍姍姍迎來。白色的旗幡,白色的衣帽,白色的車輛,白色的馬匹,象一隻出喪的隊伍。

遠遠的秦王子嬰就慌忙下車,頸上套著一根繩子,表示自己理當受死。只見這位亡國之君,面如死灰,喪魂落魄,雙手捧著皇帝的御璽與符節,可憐地跪在大道旁邊,不敢抬起頭來,聽候發落。

劉邦的隨員前去接過御璽和符節,回來獻給劉邦,並請示怎樣發落子嬰。一旁的樊噲等將領都主張殺掉為好,免生後患。

劉邦與張良交換了一下眼色,說道:「大家還記得嗎?當初懷王為什麼派遣我西征,就是因為我仁厚寬容,不濫殺無辜。如今人家願意投降,還是不殺為好,何必在今天這個喜慶的日子,讓人感到不祥呢?將他先看管起來再說。」

大軍便簇擁著劉邦向西進入咸陽。

他騎馬行進在咸陽寬闊的大街上,身後是威武的大軍,兩旁是萬人空巷的圍觀百姓。想他年輕的時候,曾以一個小小的亭長身份帶領服徭役的百姓來過咸陽,正好碰上秦始皇出巡,便混在圍觀的百姓中,仰觀了千古一帝的秦始皇的威儀。如今,自己也進入了京城咸陽,雖然還不是皇帝,但已經開始找到了皇帝的感覺。這是何等的威嚴與榮耀,這是當年他在咸陽街頭絕對不敢想像的。人生沉浮,誰能料到?沒想到我劉季還有今天!

那年進京,只能遠遠的在皇宮外面觀望,不敢靠近一步。當年他做夢也未曾想到,有一天他不但可以進入皇宮,而且還是以勝利者的姿態、以主宰者的姿態,進入了這座天下聞名的有如天上官闕般的人間天堂。

「我操你奶奶的!」他的無賴勁兒又上來了,不過他沒有罵出聲來,只在心裡罵了一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左右不知他在笑什麼,附和著盲目地笑了一陣,以迎合他的歡心。

劉邦猛抽一鞭,得意地向阿房宮縱馬馳去。

劉邦來到渭南的長信宮,這裡就是秦始皇修建的象徵天極的宏偉高大、金碧輝煌的極廟。他站立在這裡居高臨下地眺望著六百年來秦王祭祀祖先的祖廟,以及古老的章台宮和蔥鬱的上林苑,仍然可以感受到往日代代秦王的威嚴。

從極廟的通道,他來到了驪山的甘泉宮,在這裡的溫泉里,由宮女侍奉著在溫泉里舒舒服服地洗了一個澡,使得他在戎馬生涯中的疲乏頓時消解。然後他登上秦王的鑾輿,穿過長長的甬道又回到咸陽的宮殿。

在咸陽秦宮的北坡上,劉邦來到了一片煙雲繚繞、綿延百里的宮室建築群,每處無論在風格造形上都迥然不同,各具特色。原來這是秦始皇滅六國時,每消滅一個國家,就派工匠在這裡仿造它的皇宮。這一輝煌的宮闕群落,西距雍門,南臨渭水,東至渭、(氵聖)二水之交匯處。他攻佔的國家越多,宮殿就修得越多,佔地也就越廣。不僅如此,各宮殿還架木為閣,每座殿的上下都有路可通,往來十分方便,不會與外面的人相混雜。

日正方中,劉邦來到一處宮殿,感到肚子餓了。宮中太監立即擺上了玉盤珍饈、美味佳肴。那金杯玉盞中的玉液瓊漿,左右侍宴的美女嬌娃,都使劉邦不知自己是在天上還是在人間。

他已有些不勝酒力,一邊一位嬪妃扶著他走去。左右兩邊美女的頭髮,輕輕拂在他的臉上,他呼吸著從她們微微的鼻息中傳來的一種妙不可言的香味。兩手摟著兩位嬪妃的纖腰,透過薄薄的綾綃感受得到那令他眩暈的體溫。霎時間他覺得自己的腳步象踏在雲朵上一般,令人有飄飄欲仙的感覺。

這豐邑的劉季,用如今的稱呼就叫「劉三」,儘管他後來做了開國皇帝,尊稱高祖,史官還是不得不承認,不知道這位「高祖」叫什麼名字,取名劉邦還是當了皇帝之後有這個稱呼。這位劉三,年輕時還是一位無業游民,他老子也把他無可奈何,他不過是一個成天無所事事的酒色之徒,常與那些賣酒的老闆娘鬼混。這位在史書也不為他避諱的好色之徒,今天落入這座令人銷魂的逍遙宮裡,而他又是身處可以為所欲為的勝利者的地位時,他能是一位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嗎?

富貴總是與淫逸共生,更何況是這樣一位民間無賴之徒。

正在這時,有部將來詢問,今晚隊伍何處紮營?

劉邦雙眼緊閉,用他那不聽使喚的舌頭答道:「就,就留在……宮、宮中……駐、駐、駐紮……」

說完就緊緊摟住兩位美女,倒在了御榻上。

劉邦留住宮中的命令一傳出,隊伍里的將士早已忍耐剋制不住,他們當中誰見過這宮殿的富麗堂皇?於是便各自伸手搶奪,登時亂成一團。只有蕭何才真算一位相才,他首先想到的是,將來一旦沛公當了皇帝,這秦王朝丞相府的圖籍文書是治理國家、掌管朝政最為重要的東西,因此他派人將其全部接管。當他親自監督把這些朝廷檔案運走時,看見大大小小的將士全在打劫財寶,他頓時驚呆了,這還得了!正當此時,只見樊噲迎面而來,蕭何大聲叫住他:「樊將軍,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我怎麼知道!現在全亂成了一團!」樊哈也十分憤慨。

「這怎麼行!不成了強盜隊伍了嗎?沛公在什麼地方?」

「沛公在秦王的床上摟著嬪妃睡覺!正樂得姓什麼都不知道了!」

「不行,你趕快去勸阻他,如果他不聽,你就去找張子房。」

蕭何為什麼要樊噲去勸阻劉邦?這位過去殺狗賣的武夫,不僅是劉邦的同鄉,還是他的連襟。樊噲的妻子就是劉邦妻子呂雉的妹妹,所以他是劉邦的親戚,說起話來方便些,可以沒有那麼多的顧忌。

樊噲帶著衛士急匆匆去找劉邦,剛走過一道中門,只見兩個小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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