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滄海嘯聲 第一部 復仇 第五章 亡匿下邳的歲月

穿越血雨腥風,經歷大起大落,他面對莽莽青山在靜寂中沉思:一個人要怎樣才能撼動世界?如果歷史不給予他的機遇,他就可能這般在隱姓埋名中終此一生。

大索天下十日,總算過去了。人生就是如此,不論大富大貴,還是大災大難,終究是過眼雲煙。

這是第十一天的黎明,公子在山洞裡醒來。總算將這三天熬了過去,從淑子舅父家要來的饃已經吃完,如果秦始皇再下令繼續搜索,將如之奈何?

他來到洞口向外窺探,一片乳白色的晨霧在洞外輕紗般飄動,遠方的馳道也籠罩在茫茫霧氣中。不過他有一個特殊的感覺,今天早晨很靜,再也聽不見那日日夜夜從馳道上傳來的馬蹄聲,真的靜極了。

他開始感到飢腸轆轆,只有閉上眼睛靠著洞壁養神,不知不覺又朦朦朧朧地睡去。不知睡了多久,他又醒了過來,抬頭一看,喜出望外,洞外晨霧已經消散,陽光燦爛,清晰地看得見遠處的馳道上,不時有商旅行人通過,再也不見兵馬巡邏的影子,說明大索天下十日已經不再延期。

總算熬過去了。

他依然平民裝束,大難不死,儘管餓得難受,仍精神抖擻地向洞外走去。他要去尋找生死與共的兄長田仲的下落,哪怕走遍海角天涯。

他從此隱姓埋名,化名張良。

中國歷史從此增加了一個永不暗淡的富於傳奇色彩的名字。

博浪沙秦王遇刺的神奇傳說,已在民間不脛而走。儘管秦有偶語者棄市的嚴刑峻法,但仍然難以禁止這些故事,在民間悄悄地流傳。

張良第一次聽到田仲悲壯自刎的消息時,他在市上買了祭品,獨自來到杳無人跡的荒山野嶺,用木板寫好一個田仲的牌位,點上香燭,擺上祭品,大禮叩拜,洒洒祭奠,終於忍不住抱著牌位,放聲大哭起來。

哭聲悲痛,動地感天。哭得愁雲蔽日,慘霧瀰漫。哭得昏厥了過去,待到他醒過來時,只見大夜彌天,不見星光,悲風怒號,寒氣襲人。他一身都凍僵了,雙手仍然緊緊抱住田仲的牌位。

荒野傳來野狼長長的號叫聲。

他猛地坐了起來,決定重返博浪沙,尋訪田仲的遺骨。如果找到了,就將他送到烏鷲嶺,埋葬在他母親的墓旁,以了卻一樁心愿。

他站起身來,走進深深的夜色中。

一天,在走向搏浪沙的途中,張良又走過鐵匠鋪前,遠遠看見老鐵匠和他的徒弟,正在叮叮噹噹地敲打著一塊被燒紅的鐵塊。張良把一頂破斗笠拉得低低的,趁他們淬火時冒起一股白煙,將師徒倆吞沒時,匆匆走過店鋪前。

張良將目光一抬,從薄薄的升騰的水汽中,望見一次如炬的目光向他射來,與他的目光在空中相撞擊的一瞬,旋即閃開。

他不敢停留,怕老鐵匠認出他就是那位鐵錐的訂製者。如今普天之下莫不知道,行刺秦始皇的兇器是一隻百多斤重的大鐵錐。如果認出了他來,豈不敗露了么?不過,他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他相信這位啞巴鐵匠師傅,決非尋常之人。等風波平息之後,他一定要找個機會,悄悄來尋訪他一次。他總覺得他那如炬的目光中有著說不完道不盡的深邃話語。

張良來到陽武縣城,找了一家旅店住了下來,然後再尋找機會暗中打探。

他在街上漫步,遠遠望見一面飄卷的酒旗,便信步來到酒肆中閑坐。要了一壺酒、一盤狗肉,獨飲獨酌。聽見鄰坐喝酒的人,都只談一些日常瑣事,誰也不談及官府,當然更不敢涉及朝廷,似乎在本縣地界,從未發生過行刺當今天子的轟動全國的事件。不過他知道,這僅僅是表面,性急不得,還需要慢慢察訪,稍有不慎會腦袋落地的。

一天下午,他又獨自在酒店喝酒,店裡冷冷清清除了他再也沒有別人。喝了一陣才見到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提著一個葫蘆走了進來。一看便知道他是一個終日常醉不醒的飲者,眯縫著一雙醉眼惺忪的眼睛,大眼角上掛著兩點黃白色的眼垢,臉頰鬆弛發紅,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隻紅紅的酒糟鼻,鼻涕沾在他灰白的鬍鬚上。

他來到酒保的櫃檯前,遞上他的葫蘆,用沙啞的聲音大聲說道:「打酒!」

酒保看也不看他一眼,站著一動不動。

「聽見了嗎?給你老爺打酒!」

「老爺,你已經三次沒有付錢了。」

「三次算得了什麼?想我祖父在世之時,你想巴結還巴結不上呢!」

「你祖父是誰?小人不認識。」

「說出來嚇破你的狗膽,我先祖就是赫赫有名的信陵君魏公子無忌!告訴你,信陵君在世時,門客都有三千,酒用大池來裝!」

說著,他從內衣的腰帶上,解下一根絲絛,往櫃檯上一扔:「你給我仔細瞧瞧,這條絲絛上還綉有『信陵君』三個字,當年竊符救趙時,就是用的這條絲絛包裹的虎符。讓你瞧瞧算給了你的面子,如果你喜歡,就用它來抵酒錢吧!」

酒保不屑一顧地用兩根指頭的指尖,拈起絲絛來往老者肩上一拋:「收起你的寶貝來吧,放在這裡讓人噁心,還是回去喝你家用池子裝的美酒吧!敝店太小,侍候不了你老爺。」

「混帳東西,嘗嘗老爺寶劍的厲害!」

他習慣性的往腰間抓了一把,可是抓了個空,但依舊擺出一副握劍的架式,讓人哭笑不得。酒保笑道:「算了吧,老爺,如今民間誰還敢私藏兵器?如果官府知道了你是魏國貴族,還不早把你老遷到京城附近去享清福去了么?」

說到這裡,老者的臉色頓時變得灰黃,一反剛才得意忘形、趾高氣揚的神態。一下子變得噤若寒蟬,情緒沮喪,轉身往外踽踽獨去。

「老丈留步,酒保休得無禮!」

張良邊說邊離坐上前,從老者手中接過葫蘆遞給酒保:「你將酒灌滿,由我一併付錢。」

然後邀老者入席,叫酒保添酒添菜,與老者共飲。

韓、趙、魏雖然三家分晉,畢竟還是有著親緣關係。更何況如今共亡於秦,大有同仇敵愾的情感。所以張良對這位信陵君的後代,有一見如故的感覺。幾杯老酒下肚,話越來越多。

老者滔滔不絕地講述起當年信陵君竊符救趙的故事,對於張良來說,才算真正聽到了這個令人迴腸盪氣的歷史故事的最為真實可信的「原版」傳說。

二人正喝得酒酣耳熱,談得壯懷激烈,張良看見櫃檯那邊的酒保正在打瞌睡,便湊近老者的耳旁輕聲問道:「世間盛傳有人在此地謀刺秦始皇,可真有此事。」

「當然有呀!就在前去不遠的博浪沙。」

「刺客捉住沒有?」

老者左右顧盼之後,在他耳邊說:「聽說刺客有兩人,一個是女裝男扮,跑掉了;另一個鐵大漢被抓住了,在秦始皇面前奪劍自刎而亡,真算得上一個蓋世英豪!」

「你知道那人葬在何處?」

「嘿,這陽武人誰不知道?秦始皇還厚葬了他,不知是怎麼回事?還真有些玄乎!」

「真有此事?」

「我騙你幹什麼?出城十五里,馳道旁的山崗上有一座新墳,就是那位壯士之墓。」

張良與老人各自將一大碗酒一口氣喝乾。

當天深夜,張良用一根繩子,從旅舍樓上房間的窗口下到院外,沿著馳道往博浪沙走去,一路上沒有遇到一個行人。他猛然想起行刺的那天晚上,他和田仲沿著同一條路走去的情景,彷彿就在昨天。來到博浪沙,望見了那條從馳道下穿過的蜿蜒的小河,他在夜色中久久佇立,忘卻深夜冷風的吹拂,渾身和兩頰火辣辣的,心在怦怦狂跳,痛苦如一條毒蛇纏著他的靈魂。

他好像看見田仲在夜霧中向他走來,一雙炯炯大眼如寒星閃爍。他向他說道:「可惜可嘆,沒有想到我用力太猛,誤中了那廝的副車,不然他不早在那大鐵錐下粉身碎骨了么?天不讓他亡,命不該他絕,你我就無能為力了。只是讓我壞了公子大事,未能報公子大恩,九泉之下也難安呀!」

「兄長快別如此講,弟謀劃不周,連累兄長,讓兄長不得不自刎身亡,弟將抱愧終身!今夜我決定前來取兄長遺骨,回烏鷲嶺安葬,以了卻弟的一樁心事!」

「多謝公子!」

他從深深的悲痛中清醒過來,按照老者所指的方向走去。

來到山崗之上,果然有一座新墓。張良十分莊嚴地大禮叩拜之後,動手將墓刨開,然後打開棺槨,將田仲的遺骸揀來包好。為了不引起懷疑,他仍將泥土重新復上,將墓掩好,才背上遺骨走下山崗。

走近馳道,他突然看見暗夜中火花飛濺,一隻火把猛然間熊熊燃起。只見二人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提棍棒,在前面擋住了道路。

其中一人朗聲大笑:「你還認識我嗎?」

張良見他似曾相識。

「實話告訴你吧,前次你和那位黑大漢謀刺當今皇上,就是住的我的旅店。你們半夜悄悄溜走後,第二天就聽見博浪沙刺客驚駕。那個黑大漢被抓到後自殺身亡。前兩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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