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手無寸鐵 段夫子

「三一八慘案」後,國民軍面對直奉聯軍的攻勢已無抵禦之力。馮玉祥感到除與舊日的上司兼好友吳佩孚重歸於好外,別無出路,於是決定趁著執政府因「暴力槍殺良民」而落入窘境,在京城上演一出捉段放曹(曹錕)的武戲,以便討好吳佩孚。

1926年4月9日夜,鹿鍾麟率警備司令部的大隊人馬包圍了吉兆衚衕。幸好已經自行脫險的曾毓雋事先得到消息,派人通知了段祺瑞。由於大街上已經戒嚴、盤查,段祺瑞便由衛隊長護送,暫時到同住於一條衚衕的老同學家裡躲避。

鹿鍾麟本來想指揮人馬衝進段公館,活捉段祺瑞,後來發現衚衕口有機槍連布防,只得暫時停止前進,雙方對峙達三小時之久。對峙期間,北京城裡滿街都是士兵,氣氛十分緊張。

為了防止國民軍突破火力布防,強行闖入段公館,或者在附近進行搜查,曾毓雋靈機一動,特地通過報社連夜發出號外,稱段祺瑞已進入東交民巷。鹿鍾麟看到號外後,信以為真,只得撤兵回府。

鹿鍾麟一返回司令部,即以北京警備司令的名義釋放了一直被他們幽禁的曹錕。天亮後,他與其他國民軍將領一道發出聯名通電,在逐條列舉段祺瑞罪狀的同時,宣布「保護總統(指曹錕)恢複自由」。聯名電還大拍吳佩孚的馬屁,說吳為「命世之才,抱救國之志」,國民軍「此後動定進止,唯吳玉帥(吳佩孚)馬首是瞻」。

怕吳佩孚仍弄不清他們的真意,國民軍方面又讓重新獲得自由的曹錕給吳佩孚發電報,望其與國民軍合作對付奉系。未料吳佩孚不但一口拒絕,而且要求國民軍全部繳械接受改編,他在給鹿鍾麟的電報中甚至稱「恨不能食汝之肉,寢汝之皮」。至此,馮玉祥才算完全絕望。4月15日,國民軍退出北京城,扼守南口。

段祺瑞雖得以復職,但其政治能量已喪失殆盡。張學良代表奉系,明確表示對維持段祺瑞政權沒有信心,只能保護段祺瑞安全離開北京。4月20日上午,段祺瑞在外交總長鬍惟德不知情的情況下,特任其兼署國務總理,攝行臨時執政職權。當天下午,他乘坐張學良調派的一列專車,離開北京,前往天津。

這是段祺瑞第三次到天津過寓公生活。他在天津沒有房產,以前都是住段芝貴或吳光新的宅邸,這次來津,開始是在日租界的壽街租了一間房子,但有一次他無意中將自己的姓「段」和壽街的「壽」聯繫了起來,覺得不太吉利。吳光新聽說後,便勸他搬到自己位於日租界宮島街的寓所。

吳光新的這座寓所建於1916年,外形奇特宏大,施工質量很高,可與日租界清遜帝溥儀所居住的張園相媲美。缺點是此處離日本天津駐屯軍司令部比較近,經常有日本軍政官員來訪,段祺瑞不勝其煩,只好經常託病不見。

得知段祺瑞想找一個清凈的住所,老部下魏宗瀚就把他接到了日租界須磨街自己的寓所。

下野後的段祺瑞自稱「正道居士」,每天吃齋禮佛,十分虔誠,但他的須磨街住宅卻並不顯得門庭冷落——他的那些部下幕僚,如曾毓雋、章士釗等人全都不離不棄,一路從北京跟隨到天津,而其他各路的說客和謀士也經常前來登門「勸道」。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老段真的像他表面宣布的那樣只談佛經不問政治,「政治」也會時不時地來光顧和過問他。問題是,此時的國內政局已經發生重大變化,他再也不可能成為政壇上的中心人物了。

甚至連段祺瑞本人都不會想到,他實際擔負著最後一次挽救和整合北洋系的使命。在段祺瑞黯然下野和段記執政府「杯碎」之後,北洋各派繼續相互削弱,使得整個北洋系以加速度奔向自己的末路。

段祺瑞對於北洋系乃至於整個近代中國的重要意義,吳佩孚是在很久以後才領悟到的。那時候,他也成了被政壇拋棄的落魄寓公,而段祺瑞剛剛去世。

吳佩孚特請人代表他到段宅弔唁,並親撰輓聯。他告訴別人:「我對合肥(指段祺瑞)之喪,一度任秘書,一度任帖寫(指輓聯等均系吳本人自作自寫),此為有生以來第一次,唯對段夫子一人而已。」

吳佩孚所寫輓聯的聯文很長,道盡了他歷經波折滄桑之後的感悟:「天下無公,未知有幾人稱帝,幾人稱王,奠國著奇功,大好河山歸再造;時局至此,皆誤在今日不知,明日不戰,憂民成痼疾,中流砥柱失元勛」。

吳佩孚送的祭幛為「木壞山頹」。大匾上款為「芝泉夫子」,下款為「受業吳佩孚敬獻」,四個大字乃「還我河山」。

那一刻,這位曾經書生意氣並無比叛逆的秀才將軍,成了最懂段祺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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