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手無寸鐵 斷我股肱

段祺瑞很早就知道了徐樹錚遇險的消息。原因是時任交通總長龔心湛為段派人物,當徐樹錚的專車在廊坊被扣時,鐵路局的段長第一時間就向龔心湛報了信。

段祺瑞聽到消息後震驚莫名,可是又無計可施,只好抱著僥倖心理,想慢慢地找尋渠道,設法把徐樹錚給解救出來。

然而不久之後,他就得到報告:「專使下車,什麼話也沒有問,就被槍斃了。」

段祺瑞一生以沉穩老練著稱,無論遇到多大的險情和困難,都有一種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鎮定從容。可是這一報告卻讓他幾乎暈了過去,他老淚縱橫,痛哭失聲:「斷我股肱!斷我股肱!」隨從段祺瑞多年的人都說:「跟老頭子這麼久,還沒有見過他這麼傷心呢!」

悲傷之餘,段祺瑞欲派人找回徐樹錚的遺骸進行裝殮,可是卻沒有人知道遺骸到底被埋在了哪裡。過了幾天,他忽然收到一封信,信是廊坊駐軍司令部的一名姓洪的軍醫寫來的,他自述原名段大槐,後歸宗姓洪。清末時他曾在段祺瑞的江北提督衙門給幕府當差打雜,徐樹錚教他讀書寫字,洪軍醫遂拜徐樹錚為師,並在徐樹錚的幫助下考進了天津軍醫學校。

洪軍醫說他代收了徐樹錚的遺骸,將即日運至北京。原來張之江的部下處決徐樹錚後,只是隨便挖了個坑,將他的遺骸埋在了附近的野地里。

洪軍醫聽到後便去向張之江請求說:「我小時候在江北提督衙門裡伺候做幕的師爺們,徐師爺看我不錯,把我送到天津學醫,這才有我的今天。他跟都統(指張之江)有什麼仇恨,我不知道。念他過去待我有恩,可否容我給他收屍?」

張之江殺徐樹錚不過是奉命行事,他跟徐樹錚之間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個人恩怨,便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於是就說:「大丈夫恩怨分明,你收你的屍吧,我不攔你!」

得到張之江的允許,洪軍醫把徐樹錚的屍體從泥土中刨出來,放進自備的一具薄木棺材,然後用驢車運到北京,停放在永定門外的土地祠里。

段祺瑞為徐樹錚的遺骸重換了裝裹和棺木,並親撰「神道碑」,回顧了二人相與的過程,對徐樹錚極盡褒揚。他還囑咐自己的子孫後代,要求以後每年擺供祭祖時,必同時祭供徐樹錚牌位。

在徐樹錚被害的第二天,京津各報就都登出了陸承武的通電。這份通電實際上是鹿鍾麟的北京警備司令部事先早就擬好的,在通電中,他們以陸承武的口吻指稱是陸承武親手殺死了徐樹錚,「以雪國人之公憤,藉報殺父之深仇」。一般不曉內情的人都知道陸承武的父親陸建章系徐樹錚所殺,所以對於陸承武的舉動也深信不疑。

段祺瑞則深知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所謂仇者偽也」,他堅決主張明令緝兇。此前迫於各方特別是馮玉祥方面的壓力,執政府已成立了國務院,內員多為親國民軍或與國民軍方面有淵源的人。國務總理賈德耀是馮玉祥的把兄弟,又系馮玉祥一手推上台,看到段祺瑞所發的緝兇令後,執意不肯在上面副署,事情最後只能不了了之。

段祺瑞雖然暫時不得不忍氣吞聲,但經過這件事,他和馮玉祥之間的關係也就走向了徹底破裂。

徐樹錚能夠成為段祺瑞的「靈魂」,不僅是由於他的謀劃和活動能力,更在於二人在政治理想上高度契合。段祺瑞曾親自撰寫《內感篇》一文,在這篇文章中,他分析道,國內的一般學人在遊歷歐美後,都想把西方的政治思想和制度立刻移植過來,就好像是拿別人的裝飾物,來美化自家廳堂一樣。殊不知上層建築的東西絕非如此簡單,畢竟西方人對他們的那一套早已習慣,而國人在此前的三千多年裡,一直都有自己的歷史和文明,如果一定要強行移植,只會帶來東施效顰的結果。

段祺瑞與徐樹錚一樣,都認為中國的「立國要素」仍是傳統的孔孟之道,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由此出發,其治國之道可以用四個字來概括,即「綱紀為先」。

作為段幕後起的重量級幕僚,章士釗的政治理念與段祺瑞、徐樹錚可謂如出一轍。他是一個「以農立國」論者,竭力主張恢複體現「農國」精神的中國傳統文化,特別是儒家的禮教,並視禮教為拯救社會危機的對症良藥。

可是此時的社會風潮卻與他們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馳,各地學生運動此起彼伏,對北京政府的「綱紀」形成了極大的衝擊。段祺瑞慨嘆:「最奇特者,人之所無,而我更有澎湃之學潮,可謂新之又新。」

為此,在執政府尚能維持局面時,段祺瑞便讓章士釗由司法總長兼署教育總長,想通過這位名士出身的政治家來整頓學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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