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手無寸鐵 現實是殘酷的

有章士釗所做的前期設計和鋪墊,乍看起來,臨時執政似乎已經具有了可以不受任何方面掣肘的大權,完全能夠按照自己的設想大幹一番。段祺瑞也曾雄心勃勃地對幕僚們表示,自己將對政府做「根本改革」:政府用人將重才而不重黨閥派系,外交取獨立態度,財政要治本,不借外債。總之,就是要使國內實現不分派系的大統一,國際上則不再依賴於任何列強。

然而設想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經歷直皖戰爭和江浙戰爭,皖系的軍事實力已喪失殆盡,「最後的堡壘」盧永祥也成了無兵無勇之人,段祺瑞所能依恃的僅為一批文人政客和官員,可以說是「手無寸鐵」。

沒有本系實力作為後盾,就算是有再精妙的制度設計,也無法按個人意志行使權力。最早讓段祺瑞體會到這一點的,是對章士釗的任用。作為段幕現階段的首席幕僚,章士釗在天津時即為段祺瑞的秘書長,到京後,段祺瑞已內定他為執政府秘書長。豈料張作霖力薦段祺瑞的另一個幕僚梁鴻志出任該職,段祺瑞拗他不過,只好改委章士釗為司法總長。雖說章士釗精通法律,當司法總長也算是專業對口,但畢竟非原來所願。

不僅張作霖對中央事務有插手欲,馮玉祥也同樣不遑多讓。就在段祺瑞抵京的當天,馮玉祥對他手下的重要將領說:「段已到京,張雨亭(張作霖的字)再到京,即是段、張、馮三大頭,若說不干涉政事是不可能的,就是段大元帥(『國民軍大元帥』,用以指段)出山,也是個木頭人。」

當時的報紙什麼都敢登。北京報紙就刊登了一幅漫畫,在圖上的三桿步槍交叉架上,有一頂寫著「臨時執政」字樣的軍帽,意思就是說段祺瑞是由馮、奉、直三大軍事勢力捧上台的,他不但不能得罪馮玉祥、張作霖,連長江各省直系的臉色也要看。

面對尷尬的處境,段祺瑞的部下幕僚們開始從最初的興奮中清醒過來。某日,段祺瑞與曾毓雋談論局勢,曾毓雋表現得情緒悲觀,他認為段祺瑞能夠上台執政,只是因為推翻曹、吳後群龍無首,馮玉祥、張作霖拿他作為「暫時之馬首」,並非真心擁護,而且馮、張也是暫時互相利用對方,必定難以長久合作。

段祺瑞見狀說:「雲沛(曾毓雋的字),你不應當對國家事採取如此消極的態度。」

曾毓雋說他並非消極,而是覺得擔心,感到「老總」在如此形勢下急於上台,好比是一張兩條腿的桌子,一推便倒。

段祺瑞也沒想到入京之後所遇到的困難會這麼大,但他素來不以困難為懼,想想青少年時代靠「一塊錢起家」,動輒徒步跋涉千里,現在再難,會比那時候更難嗎?

正好手裡拿著一隻茶杯,段祺瑞就當場以茶杯為喻:「此杯固是鋸合而成者。我握之掌中,可暫不碎,若我放手,便落地碎矣。」

看到老段仍以「救世主」般的心態在做事,曾毓雋忍不住脫口而出:「杯不由我碎,待碎時由我全之,則反易耳。」

段祺瑞畢竟早已不是一個靠熱血和青春闖蕩江湖的少年,他不能不承認曾毓雋說的是對的,也就是說,他作為名義上的國家元首,不但要面對重重困難,還要承擔隨時可能「杯碎」的責任,而他實際上根本沒有能力保證「茶杯」不「落地碎矣」。

這麼一想,真不如冷眼旁觀,然後從容收拾時局來得輕省便宜啊!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以前做總理時,還能跟總統耍耍性子、撂撂挑子,現在總不能自己掛冠跑回天津去吧。

遲疑半晌,段祺瑞對曾毓雋說:「你說得很對,那麼你的意思是怎樣呢?」

段祺瑞是想問曾毓雋有何補救之策。曾毓雋的建議是加強與南方的合作。當時的南方勢力之中,除西南的滇唐(唐繼堯)、蜀劉(劉湘)外,就數東南的孫中山聲勢最大,同時段、孫又曾同為反直三角同盟,因此曾毓雋建議段祺瑞迎孫中山北上,與之共商國是。

以段祺瑞之老到,並非不知孫氏之潛力。在與孫結成同盟時,他就曾評價說:「中山可稱中國之絕色人物,確守一定主張,始終不渝,此余所以深悅與之攜手也。」

後來曹、吳敗走,有人主張開國三大元老同時入京,開國是會議。所謂開國三大元老,孫中山、段祺瑞、黎元洪是也。段祺瑞當時也接受了這一建議,並向馮玉祥解釋:「中山西南領袖,吾們與雨亭(張作霖)偏向北方,故統一西南事,應徵取中山意見,吾遲遲入京以此。」

曾毓雋說段祺瑞「急於上台」,其實是指他沒有能夠堅持這一主張,把聯孫進行到底——在被擁戴將成為臨時執政後,為了進一步取得長江各省的支持,段祺瑞在事先未與孫中山商量的情況下,就單方面發布了宣布政見的「馬電」,令孫中山大為不滿。

接著,梁鴻志、段宏業等人又慫恿段祺瑞先入京,並且說:「先入關者王,主人也;中山後至,賓也,何必候孫?」段祺瑞聽信了他們的話,放棄等待孫中山,先一步到京就職,這就意味著段祺瑞一人執政之局替代了「三元老方案」。孫中山當時已即將抵達上海,聽到這一消息後,只好繞道日本,推遲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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