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悔青了腸子 什麼是真統一

在第二次直皖戰爭中,段祺瑞確實發揮出了他舉足輕重的作用。盧永祥在浙江的作戰固然引爆全局,而馮玉祥的倒戈也與他有著直接關聯。為促馮倒戈,段祺瑞事前派親信攜其親筆函見馮,提出「不贊成內戰,並希望馮對賄選有以自處」。除親筆函外,他還設法籌集十萬大洋,轉送給馮玉祥,作為臨時倒戈的代價。

不過在擁孫還是擁段的問題上,馮玉祥的態度一度較為微妙。據說那時馮玉祥已讀過三民主義的書籍,而且很感興趣,他對孫中山也不止一次地表示過敬仰,而在北洋系中,馮玉祥又基本屬於思想「異類」,與段祺瑞、張作霖打交道時不免感到勢孤,如果能夠與孫中山互相呼應和支持,自然對他是有利的。

由於馮玉祥有擁孫的可能,所以曾有消息說張作霖、馮玉祥已發電報到廣東,請孫中山到北京主持一切,然而不久這一消息就被證明純屬誤傳。

馮玉祥倒戈後,以他為後盾的攝政內閣只是一個過渡。馮玉祥練兵尚有一手,但搞政治是其最大的短板,時人評價他將政變後的北京政局弄得「似革命非革命,似依法非依法」。同時,他又被直系視為叛徒,直系長江各省均予以通電討伐。面對這一嚴峻形勢,馮玉祥等人乃聯名擁段為「國民軍大元帥」,欲藉助其聲望來減輕自身所受壓力。

蟄居四年,終於要出山了。這本是段祺瑞一直以來所期待的,然而當命運的大門即將向自己開啟時,他又不由得躊躇起來。最主要的擔心,就是不知道各省對他的態度究竟如何——幾年前,當他辭去督辦下野時,人們可是彈冠相慶,如果這回貿然出山,再遭各方反對,那豈不是自討沒趣,這老臉可往哪裡擱?

段祺瑞於是對馮玉祥等人的擁戴既不表示接受,也不加以推辭,既不說來京,也不說不來,只是表示:「此時將自重,必等各省一致擁戴,然後出山。」

戰事稍定,段祺瑞就發電報給馮玉祥,讓他速來天津商議國是。馮玉祥到天津的第二天,張作霖也到了天津,奉軍兩個師還先行在津駐紮。

馮玉祥到天津後,立即發現段、張均完全無意於孫,而奉軍又咄咄逼人,連自己從吳佩孚手中收編的一些部隊也被奉軍給繳了械,這使得馮玉祥不僅完全打消了擁孫的念頭,而且被迫對張作霖唯唯諾諾,裝出一副全無成見的樣子。

張作霖在戰爭中擊敗吳佩孚,其氣勢就跟以前的吳佩孚一樣,恨不能立馬掃平天下。在天津會議上,他甚至主張繼續派兵南下,從而一舉掃清直系在長江流域的實力。馮玉祥同樣想藉機到南方搶佔地盤,於是也表示贊成。

武力統一曾經是段祺瑞一貫堅持的政治理念,如果是放在過去,他還恨不得敦促奉、馮兩軍晝夜南下呢,可是現在他自己已對這一理念產生了懷疑和動搖。

曾經對段祺瑞武力統一政策批評很厲害的一個人,是著名政治活動家章士釗。章士釗認為,武力統一乃是「欲以一派勢力消除它派勢力」,是「不知國家根本組織之道」。在他看來,一個社會必定會有各種各樣的勢力,它們利益不同、情感不同,自然意見和希望也不同。國家要做的事,是調和、容納這些勢力,「使之得相安」,倘若強行以武力消滅以達成所謂的統一,那是假統一,是註定要失敗的。

那什麼是真統一呢?章士釗忠告段祺瑞:「真統一者,乃在國家意志之統一而不在獨夫之專擅也。」

退居天津前,段祺瑞對章士釗的批評,要麼沒有注意到,要麼就是當成了書生之見,壓根兒沒放在心上。他真正感覺到這些批評言之有理,是在退隱靜思,細細回味那些經歷過的失敗之後。

就在息影的第三年,段祺瑞很感慨地說:「曹(曹錕)、張(張作霖)、吳(吳佩孚)皆我提拔出來。我扶植他們長大,可是後來卻又全部打起我來了。我致力於武力政策,結果如此,現在覺悟了。」

段祺瑞終於明白,如果單純靠武力統一,打掉一批老的實力軍頭,又會養成一批新的實力軍頭,到最後免不了還是一場空。

因為有了這樣的新認識,段祺瑞不同意張、馮的用兵主張。他認為,曹、吳在長江各省的勢力還很大,困獸不可窮追,一窮追,對方就會合力死斗,到那時候就不好辦了。

段祺瑞提出,只要長江各省能「竭誠贊助統一」,同時又不再支持曹、吳,就不應繼續用兵。張作霖、馮玉祥聽了,覺得長江各省「合力死斗」的情況未必就不會發生,於是也都不得不在原則上同意段祺瑞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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